最新網址:夜色已至。
但今夜的北京城注定會有很多人難以入眠。
白日裡,圍在午門前的官員們,已經各自回去。
這些人家外麵或多或少都有錦衣衛和東廠番子的身影,以至於觀望的,誰也不敢上前詢問今日午門前的詳細。
而更讓人擔心的是。
嚴紹庭沒有出宮!
高拱愈發的心煩意亂。
他人在內閣,管著的是戶部差事,自聽到軍器局等衙門的人,都進了午門下亭屋,心中愈發的不安。
而直到現在,他也沒有接到消息,嚴紹庭從宮中出來。
嚴紹庭不在宮中,而是去了西苑。
這一點,高拱比其他人要清楚。
高拱抬起頭。
看向麵前臉色平靜的徐階。
“徐閣老,如今西苑槍響一事,尚未查明,嚴紹庭便隻盯著軍器局等司局衙門的賬目,這樣不太好吧。”
兩人的麵前隔著一張茶桌。
茶桌是用西南大山裡運出來的天然陰沉木整切而成。
古樸厚重。
更是價值不菲。
桌上,則是今年頭等的明前茶,哪怕是西苑也未嘗能有。
徐階倒了一杯茶,送到高拱麵前。
“西苑槍響一事,不是有錦衣衛和東廠去查了嗎?”
高拱臉色有些急躁:“但陛下的旨意,可是要嚴紹庭去查西苑槍響之事,他難道就將這事撂給錦衣衛和東廠去辦?”
徐階默默的嘬了一口茶,看著高拱,反問道:“難道你希望嚴紹庭將西苑槍響一事背後凶手真的找出來?”
高拱張張嘴,臉上神色變化。
他自然是不想的。
雖然眼下尚不知曉,西苑槍響之事,到底是誰做的。
但他同樣是不想查出來那人到底是誰。
找不到。
那麼這件事,就會成為無頭公案,時日越久,就隻能當做一樁懸而未決的案子束之高閣。
可一旦真的找到的了真凶。
天知道主辦此事的嚴家,又會如何編排捏造真相。
高拱卻是心中不安:“可現在嚴紹庭查賬,若是……”
“若是什麼?”徐階看了眼高拱:“是怕他嚴紹庭查賬,會查到你高肅卿身上?”
高拱瞪大雙眼:“徐閣老言重,你我皆在內閣,難道還不清楚,我高肅卿何曾參與此事。”
徐階點點頭:“伱是在擔心,因為你在內閣卻掌戶部事。嚴紹庭從工部軍器局、鞍轡局以及內府兵仗局查起,再查各庫,到時候賬目的原因就會查明。
最後矛盾就會直指戶部。
為何?
因為是戶部撥給的錢糧本就不足數,但差事卻是足數交代下去的,所以這錯就錯在戶部,而你高肅卿便有失察之責。”
“是……”
高拱麵有糾結,趕忙轉口道:“也不是!”
徐階一笑:“那是什麼?”
高拱深深的看了一眼徐階,將麵前那杯已經涼透了的茶水儘數灌進肚子裡。
隨後,他才雙手按在桌子上,目光定定的注視著徐階。
“徐閣老,難道您看不到,朝廷如今的局麵嗎?”
徐階依舊是平靜如水:“自然看的見,國家如今艱難困苦,難以為繼。”
高拱哼哼道:“那徐閣老難道不知,我大明如今這般,究竟是何原因導致的嗎?”
“高肅卿!”
平靜如水的徐階,終於是麵露怒色,重重的喊了一句。
而後,他目光陰沉的盯著高拱。
“慎言!”
高拱卻是冷哼一聲:“那好!既然您徐閣老坐視嚴紹庭去查賬,那就讓他查,最後若是查到什麼不該查到的地方,你我最好是現在就回家寫好乞骸骨的奏章。”
徐階臉色緊繃,但心中卻是一陣突突。
隻是,高拱說的卻也是真情。
徐階長歎一聲:“肅卿啊……”
高拱臉色緩和了一些,撇過頭:“徐閣老您說。”
徐階歎息道:“朝廷不是我一人的朝廷,也不是你一人的朝廷,更不是陛下獨一人的朝廷,你可明白?”
高拱心中不願,但還是點頭承認:“徐閣老說的對。”
徐階嗯了一聲:“既然你我都明白,難道你覺得嚴紹庭不明白?”
“他?”
一提到嚴紹庭,高拱便習慣性的麵露譏諷。
徐階搖搖頭:“他為何讓錦衣衛和東廠去查西苑槍響真凶,而他自己卻在查各部司衙門的賬?”
高拱答不上來。
或者說,他並不願意承認。
徐階則是繼續道:“因為他是明白人,和你一樣的明白人。他知道,西苑槍響這件事,根本就查不出來真凶,又或者說,根本就不能查出來真凶!
你在擔心他和嚴家會找到真凶,然後借機將罪名扣到你我頭上。難道他就不擔心,查出來真凶後,事情變得不可控嗎?”
茶室裡。
漸漸安靜了下來。
屋外,流水聲嘩啦啦的,澆灌著一灘蓮。
高拱有些不甘,不滿道:“難道就這麼乾看著讓嚴紹庭查賬,弄得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徐階低眉頷首:“你高肅卿能讓陛下將主辦權,交給你嗎?”
高拱閉上了嘴。
如今誰不知道,在玉熙宮裡,嚴紹庭說的話才是最管用的。
徐階無奈的笑笑:“既然你高肅卿做不到,你又如何能指望我徐階做到?”
“那就隻能讓他這麼查下去?查的到時候人人有罪?查的你我都有罪?”
高拱愈發心煩,越發的生出大不了在這朝堂之上,拂袖而去的念頭。
徐階笑了笑,為高拱重新添上一杯茶:“雖然你心中不滿,但你也認同嚴紹庭是個聰明人。既然他是聰明人,就不會將這件事鬨得太大。”
高拱接過茶杯,終於是喝了一口熱茶。
而後才悶悶不樂道:“那您說,他會查到哪一步?”
徐階臉色恢複平靜,有無一灘山澗老潭:“他現在是戶部郎中,這一次拿下主辦權,如今查賬,你覺得他又會有何目的?”
從徐階的角度去看。
他這兩日一直覺得,嚴紹庭是奔著戶部的權去的。
查賬,最後自然是要查到戶部。
而他又是戶部的浙江清吏司郎中,一旦戶部出了事,他這個郎中說不得就能官位再往上升一升,手中抓住更多的權力。
這是他徐階,以自己的經驗來看待並得出的結論。
不過。
若是嚴紹庭也在這裡喝一杯茶。
肯定會和他徐閣老說上一句。
老徐,你不懂我。
隻是嚴紹庭現在不在這裡。
而高拱是在這裡的。
高拱眉頭一皺,心中又生出另一樁危機感:“你的意思,他要奪戶部的權?”
他覺得自己參悟透了嚴紹庭和嚴家的目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戶部。
高拱語氣愈發沉重:“是了!是了!嚴紹庭和他嚴家,就是為了戶部來的!如今朝廷艱難,獨他嚴紹庭自打開年,就一直在玉熙宮拿出銀子,提出開源之法。
此次隻要他嚴紹庭借著西苑之事,大肆查賬,便是真的沒有問題,也會變成有問題的。
隻要有了問題,陛下必然震怒,到時候戶部的權事就要被他嚴家捏在手上。”
高拱自覺已經看出了嚴紹庭的真正目的。
他抬頭看向徐階。
“徐閣老,這件事你不能不管!”
徐階目光下沉:“你要我如何管?”
高拱搖著頭:“至少不能讓他將這件事,扯到戶部身上!”
徐階縮了縮眼睛。
心中有些無奈。
到最後,高拱還是隻擔心他自己那一畝三分地。
徐階有些無力的說道:“我能管住他嚴紹庭?他老子怕是都沒有這個本事!”
高拱本想反駁,但想一想,好像是這麼一回事。
他隻能轉口道:“那現在當真就什麼都不管了?”
“是管不了!”徐階看向臉色憂慮的高拱,勸慰道:“把你的心放下,他嚴紹庭就算再如何受寵,難道還能坐到戶部尚書的位置上。
左右不過是想借機,在戶部弄些權事而已,他是聰明人,當真敢做一場大案攪得我大明朝天翻地覆?”
……
玉熙宮。
此刻已是燈火通明。
後殿。
嘉靖盤坐在道台上,嚴紹庭則是站在道台前。
今日黃錦不在玉熙宮。
他如今提督廠衛,如今正在錦衣衛和東廠那邊督工,追查西苑槍響真凶。
也是辛勞。
伺候在玉熙宮的,是呂芳。
呂芳這時候從一旁取了一碗綠豆湯過來,到了嚴紹庭麵前,笑眯眯道:“嚴侍讀,今日剛熬好的綠豆湯,陛下賜的,快些喝了吧。”
嚴紹庭則是先躬身道:“臣謝陛下賜。”
道台上,嘉靖笑嗬嗬的揮了揮手,全然沒有才剛剛不久家門口發生槍響的緊張。
如此。
嚴紹庭才從呂芳手中接過那碗綠豆湯,順帶著又感謝了一句。
嘉靖眯著雙眼,隨口問道:“聽說,今日幾處的小官小吏,都跑到午門要見你?”
沒喝兩口湯的嚴紹庭,趕忙放下碗,拱手道:“回陛下,確是工部軍器局、鞍轡局,內府兵仗局等處的官吏來尋微臣的。”
“是為了之前火器賬目有誤的事情?”
嚴紹庭點點頭,而後臉色凝重道:“回陛下,確實是因火器賬目有誤之事,但臣今日問詢之下,此事恐怕已經不隻是火器賬目一樁事情了……”
“哦?”
嘉靖麵露好奇,換了一下姿勢。
而後才繼續道:“事情很嚴重?”
嚴紹庭看了一眼白日裡,被自己懷疑上的道長。
然後才點頭道:“此事……涉及工部、兵部、戶部,牽連諸多,臣不敢獨獨追查,微臣無能,方才求見陛下,請陛下聖裁。”
嘉靖似乎是來了興趣。
身子前傾,看向嚴紹庭。
良久之後。
嘉靖才問道:“多大的事?”
嚴紹庭則是拱手抱拳,將腰深深彎腰,而後沉聲開口。
“微臣放肆,還請陛下恕罪。”
“臣鬥膽問奏。”
“陛下可敢起大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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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