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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道悶響聲在玉熙宮內發出。
朱時泰三人臉色不安的跪了下來。
“臣朱時泰、張元功、徐文璧,請陛下嚴懲治罪。”
按照嚴紹庭剛剛說的那番話,他們三人已經是大明朝最沒用的廢物了。
活著就是浪費空氣,死了也要浪費墳地。
嚴紹庭緩了一口氣,趁著這功夫,回頭悄悄的看了一眼朱時泰三人。
他繼續沉聲道:“請陛下治罪朱時泰三人!”
嘉靖這會兒是徹底懵了。
這幾日朝廷裡對朱時泰三人的彈劾,他都有看到的,隻是一直未曾批複。
在嘉靖原本的計劃中,是等彈劾的風潮稍微停歇下來,自己便降下一道旨意,申斥朱時泰三人的行為,這事也就算了結了。
可是現在。
嚴紹庭卻如此嫉惡如仇的將這件事情擺到了台麵上,還是有內閣成員在場的情況下。
嘉靖當即看向徐階。
他這一生,自從那一年踏上北上的路,就開始了與人鬥、與人鬥的路。
他很清楚,每一個人的作用和價值。
亦如徐階。
現如今朝堂上蟄伏做小的老好人。
他已經做了許多年的老好人,大抵是有些老好人的。
“徐階。”
嘉靖緩緩開口。
徐階肩頭動了一下,緩緩抬起頭,臉上無風無浪。
他自然知道,皇帝為何會在這個時候點名自己。
“陛下,臣以為朱時泰、徐文璧、張元功三人,雖言行舉止有所過失,但京中富貴,勳貴赴死代代,國家如今雖有戰事,卻無大戰。今日之事,或可降旨申斥,以明視聽。”
老好人的意思很清楚。
祖先們上戰場流過血流過淚。
後人們,自然是該享受享受的。
不然,大明朝豈不是真的苛刻了。
這話自然是嘉靖願意聽到的。
但嚴紹庭卻不樂意。
他上前一步:“陛下,臣少時讀書,祖父有言及聖賢之理。”
原本嫉惡如仇,恨不得今天就要親自砍了朱時泰三人的嚴紹庭,忽然不喊打喊殺,開始說書了。
這又讓嘉靖等人生出意外。
嘉靖壓著心中的煩悶,詢問道:“嚴閣老與你說過什麼聖賢道理?”
“危安之理。”
嚴紹庭輕聲回答,而後解釋道:“昔年,微臣年少,家中讀書,祖父有言為人處世,當危在前,安在後,居安思危。
那時微臣不明此理,入仕以來目睹朝堂社稷,深以為然。
人可生於安樂,卻不可忘而危險。
得幸君王之臣子,亦不可忘危。天下雖承平,亦要思量危局。”
玉熙宮裡寂靜無聲,唯有嚴紹庭的危安之論。
嚴嵩坐在凳子上默默轉頭看了眼已經被寄予厚望的大孫子。
這話爺爺我啥時候說過啊。
嚴紹庭卻已繼續道:“國家如人,文武如左右手,身為人臣,怎可安享太平,當思前途風險。食君之祿,當思報國。
功勳如今之富貴,乃先人舍生赴死所係,與今人有何乾係?”
無法保證功勳世襲後代的英武,皇權必然會出現文武失衡的局麵。
功勳優待,自是應有,但若要享受先祖榮光,也該後人德位相配才行。
若不然,國家隻會不斷積重,失去製造新血的能力。
嚴紹庭此言一出。
便是原本還有些不滿的朱時泰三人,也是臉上一紅。
嘉靖則是深深的注視著嚴紹庭,沉默不發一言,讓人猜不出這位潛修道玄的皇帝,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麼。
嚴紹庭最後說道:“陛下安能坐視,武備鬆弛之功勳子弟,以紅盔將軍、明甲將軍宿衛宮廷?”
紅盔將軍、明甲將軍,是朝廷的一種大內殿廷衛士。
士卒選自京軍各營身材魁梧者充任,將校則以功勳子弟為主。
聽到嚴紹庭此言。
嘉靖的眼角眉頭,悄無聲息的一動。
老好人徐階和黑臉噴子高拱,亦是微微皺眉,帶著幾分審視的側目斜覦嚴紹庭。
嚴嵩更是少有的對著嚴紹庭嗬斥道:“大內之事,怎敢輕言?”
“他說的沒錯。”
然而,一直未曾開口的嘉靖卻是淡淡出聲。
本想繼續訓責,好讓嚴紹庭躲過申斥的嚴嵩,立馬閉上嘴,目光疑惑的看向自己伺候了大半輩子的道長。
嘉靖卻是目光深邃的盯著嚴紹庭,在眾人注視下緩緩起身,踱步走到了他的麵前。
嚴紹庭的這句宿衛宮廷,讓嘉靖想到了早已過去近二十年的壬寅宮變。
一根深藏多年的刺,在嘉靖的心中重新出現。
嘉靖目視嚴紹庭,語氣平靜道:“居安思危,功勳報國,你說的沒錯。”
嚴紹庭頷首低頭。
他希望道長能聽明白自己潛在的含義,但到底該如何抉擇,這事還得嘉靖親自決定。
嘉靖麵色如常,轉而看向跪在地上的朱時泰三人:“身為功勳後輩,不思勤練武藝,隻知酒色,私鬥於市,引動朝堂誹議,當嚴懲。”
朱時泰三人這會兒也是心生惶惶,變得不安起來。
麵對皇帝的問責,三人隻能匍匐在地。
“臣,知罪。”
嘉靖嗯了一聲,重新看向嚴紹庭。
嚴紹庭會意,當即開口。
“陛下,如今張閣老南下,行開源之事,胡宗憲督辦剿倭。此時正是東南用人之際,朝廷和兵部亦有成算,命戚繼光、俞大猷募召新兵,備戰倭寇。
臣鬥膽諫言,暫奪朱時泰三人一切蔭功,以白丁發往軍中交由主將發落,於陣前操練,複行三人先祖舊跡。”
至此。
嚴紹庭已經算是圖窮匕見了。
要想重建京軍三大營,重新編練大明曾經最強的野戰軍力量,讓功勳和軍隊成為自己將來的助力,去對抗清流文官,當下是絕無可能在北京城完成的。
隻要有半點跡象暴露,清流文官們就能將北京城掀翻了天。
唯有東南。
唯有遠離北京城,遠離這幫清流文官,才能徐徐圖之。
嘉靖心中一動,目光淡淡的注視著嚴紹庭。
他原本還擔心這小子會說出什麼膽大包天的話。
沒想到,最後竟然隻是要讓朱時泰三人去東南剿倭軍中。
安靜的玉熙宮裡,好似是同時響起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徐階重新低下頭,充當著內閣小透明。
高拱則開始思考著,今晚回府是不是應該小酌幾杯。
“準爾所奏。”
嘉靖長呼一聲,隨後轉身往殿中深處而去。
間隙裡。
有這位身居大內四十年的玄修皇帝唱吟聲傳出。
“國事茫茫。”
“諸卿肱骨。”
“玄修漫漫。”
“問道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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