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的手一搭在鐵門的把手上,一股奇異的波動就將他包裹其中。
那種波動就像是湖水般的溫柔,又像是星河般的浩瀚,讓他沉溺其中,又為之戰栗。
“不要太沉迷於那種感覺,年輕人。你的內在之眼還沒到可以深入它們的時候。”
那個蒼老的聲音喚醒了劉正。
他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平台。
而平台之上,是同樣巨大的蒼白之月,巨大到讓人感覺伸出手就能夠到。
而觀星台的邊緣,一個穿著長袍的老者正背對著他,躺在一把搖椅上麵。
老者的身材看上去十分的臃腫,但卻沒有給人一種遲鈍和愚笨的感覺。
相反,光是聽他的聲音,就能感受到那積累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智慧。
“你是誰?”
劉正問道。
“我是誰,啊,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了。你可能並沒有聽說過我的名字,我是阿爾伯特·巴登,卡爾卡倫斯學院的學院長。”
老者用粘痰一樣的聲音說道。
“伱這聲音,濕氣挺重啊,老頭。該吃點金嗓子喉寶了。”
他大大咧咧地說道。
“當你到了我這個歲數,能開口說話已經是一種幸運了。”
阿爾伯特愣了一下,然後無奈地說道。
“你剛剛聲音還挺正常的啊。”
“那是因為我剛剛是在用精神和你溝通,現在我是在用肉體和你說話。”
阿爾伯特解釋道。
“那你接著用精神溝通唄,用肉體你說著費勁,我聽著也費勁。”
劉正聳了聳肩道。
“精神溝通是件很消耗精力的事情。好了,我們還是討論點更重要的事吧。”
阿爾伯特無語道。
他本來是想先來點謎語人開場白掌握著局麵,沒想到對方的廢話比他還多。
“你不覺得背對著人說話很沒禮貌嗎?要討論事情,至少得當麵聊吧?”
劉正說道。
“我的樣子,並不適合展現在人前。當然,如果你堅持,那就請到我麵前來吧。”
阿爾伯特猶豫了一下說道。
“我堅持。”
他朝著搖椅走了過去。
“希望我的樣子不會影響到我們的談話。”
阿爾伯特說道。
“放心吧,老頭,我可是大都會來的,什麼樣子沒見識過。”
劉正一邊說著,一邊繞到了阿爾伯特的麵前。
這個老人的頭上戴著一頂桶狀的帽子,眼睛則被兩個鼓起眼罩蒙住。
眼罩下的半張臉上皺紋深刻,就像是漂白後的陳皮。
除此之外,他的全身都被長袍遮擋,連手也籠在袖子裡。
而他的左手則抱著一根長長的手杖,杖頭被鍛造成了許多花瓣盛開的形狀。
劉正的目光向下,那長長的下擺之中,似乎有什麼條形的東西在蠕動。
“啊,你注意到了。不愧是獵殺了亞彌羅拉的人,感知真是敏銳。”
阿爾伯特開口道。
“你下麵是什麼?”
他問道。
“想要超過正常的壽命,總得付出一點代價。”
阿爾伯特沒有正麵回答。
“哦。”
劉正點了點頭。
“年輕人,你的接受程度似乎很高。”
阿爾伯特有些驚訝。
“就這?小了,格局小了。老頭,你還是得多出去見見世麵啊。”
他撇了撇嘴道。
不就是觸手之類的東西吧,他又不是沒有,四條呢。
“哈哈哈!咳咳咳!”
阿爾伯特先是發出暢快的笑聲,繼而劇烈地咳嗽起來。
“老頭,你的笑點也太低了吧。”
劉正走到他的背後,用觸手用力地拍打他的背部。
觸感僵硬,就像是在拍打一棵枯樹。
“好了好了,再打下去,我沒咳死先被你打死了。”
阿爾伯特連忙阻止了他。
“放屁,我可是包子林正骨推拿手第十八代傳人,看不起誰呢?”
劉正拍背而起,但也沒有繼續拍打下去。
本來就隻是試探的手段而已,還真當他尊老愛幼啊。
“你來學院是想尋找什麼?”
為了免遭按摩之苦,阿爾伯特轉移了話題。
“神子的臍帶、托美爾聖杯、高品質血之寶石、扭曲聖者的遺體。”
劉正說道。
“你要用它們來做什麼呢?你肉體的力量或許很強大,但精神的力量卻未必強大。在追求那深邃的智慧的旅途上,這種不平衡必將把你引入歧途。”
阿爾伯特搖頭道。
“追求什麼智慧?”
他一臉茫然。
“你不是想用它們來窺探上位者的秘密嗎?”
阿爾伯特頓了頓問道。
“你想多了,老頭,我就是個打工的。我們老板讓我找什麼,我就找什麼。不管是神子的臍帶還是神子的大便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你這樣強大的獵人竟然還有主人。”
阿爾伯特驚訝道。
就算是格曼,他也不認為對方能獨自獵殺亞彌羅拉。
而格曼和他也並不是完全的主從關係,更接近於合作關係。
“首先,我不是獵人。其次,我也沒有主人,隻有老板。”
劉正糾正了他的說法。
“那你的老板對這些東西是否有清晰的認知呢?亞特已經被蒼白之月籠罩,我不希望那光芒背後的黑暗蔓延到其他的地方。”
阿爾伯特說道。
“放心,大都會比亞特要黑暗多了。而且,在你們眼裡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在我老板的眼裡不過是食材罷了。”
他攤觸手道。
“我的眼睛告訴我,你沒有說謊。真是無法想象,這個世界上還存在那樣恐怖的地方。大都會”
阿爾伯特往後靠了靠,整個身體都埋進了搖椅裡。
“能幫我搖一下搖椅嗎?年輕人。”
他請求道。
“可以啊。”
劉正走到他背後,搖起了搖椅。
嘎吱嘎吱的聲音中,阿爾伯特漸漸睡去。
微弱而悠長的鼾聲中,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在劉正數到第六百五十三下後,阿爾伯特醒來了。
“咳咳,真是不好意思。年紀大了,一動腦子就容易困。”
他咳嗽了幾聲說道。
“沒事,反正我也準備再等幾分鐘就大耳瓜子抽醒你。”
劉正安慰道。
“你的說話風格真是與眾不同。不過也隻有你這樣的人,才能打破亞特那沉默壓抑的氛圍吧。”
阿爾伯特抱緊了手杖,終於下定了決心。
“做個交易吧,年輕人。”
他說道。
“你要聊這個我可就不困了。”
劉正來了精神。
打架隻是他的副業,交易才是他的本行。
“你要的那些東西,我都可以給你。但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
他問道。
“殺死祂。”
阿爾伯特用杖頭指向天空中的蒼白之月。
“你是說血月裡伸出的那隻手?”
“你見過血月,見過祂?”
阿爾伯特愣住了。
“哦,原來穆羅救下的人是你。”
隨即,他恍然道。
“穆羅?”
“你不是已經見過她了嗎?當你看到那隻手的時候。”
阿爾伯特說道。
“哦,你說那隻蜘蛛啊。”
劉正想起來了。
“是的。她叫穆羅,是我最忠誠的學生。”
阿爾伯特點頭。
“老頭,你倒是挺有教無類啊。有通天教主那味兒了。”
他調侃道。
“雖然不知道通天教主是哪位大學者,但總感覺不是什麼好話。”
“錯覺。你接著說。”
“穆羅曾經也是人類,是後來才變成了這個樣子。為了我,她做出了很大的犧牲。”
阿爾伯特歎了口氣。
“她在我的親傳弟子中是最愚笨的那個,但也正是這愚笨的這個弟子陪我留到了最後。”
“不見得,我覺得你那個叫狄金斯的弟子腦子也不怎麼好使。”
劉正吐槽道。
腦子要好使也就不會相信“血療”這種玩意兒是什麼救世之道了,連中世紀那幫理發師都知道要放血,而不是什麼東西都往身體裡麵注射。
“你見過狄金斯?”
阿爾伯特愣住了。
“我以為他早就已經死了。”
“現在確實是死透了,之前也和死了差不多。他變成野獸,被關在了夢境世界裡。我和阿梅利亞打成了交易,進去把他噶了。”
劉正說道。
“阿梅利亞,她竟然能狠得下這個心,這倒是讓我很意外。唉,這樣看來,阿梅利亞離獸化也不遠了。”
阿爾伯特歎息道。
“沒事,看在她出手還算大方的份上,我可以免費送她一程。”
隻要她死了能和狄金斯一樣爆個超大型血之寶石就行了。
“那我先幫她謝謝你了。月亮的光輝其實是太陽的倒影,而夢境世界其實就是現實世界的影子。”
“上位者大概都有編織夢境世界的能力,但祂在這方麵尤其擅長。狄金斯未必是被關進去的,相反,很可能是祂的一種保護。”
阿爾伯特推測道。
“也有可能。”
想起冒血的無頭天使,劉正點了點頭。
“狄金斯跟你說了什麼?”
阿爾伯特問道。
“忘了,大概就是什麼人類是野獸變的之類的。”
“確實如此。亞特人的祖先是狼之類的動物,而托美爾人的祖先是跳蚤和蝙蝠。”
阿爾伯特點頭道。
“哦。”
“上位者出於某種目的,將人類的祖先改造或者加速進化成為了人類。但我們的肉體和精神裡都依然殘留著獸性。”
“而我犯下了大錯。”
阿爾伯特繼續說道。
“哦。”
“我畢生的追求就是獲得更多的知識,探尋宇宙的奧秘。為此我付出了很多的行動,也收獲了許多。”
“但當我通過各種渠道都無法再得到新的知識時,我陷入了瓶頸。而這個時候,有人為我送來了一塊托美爾文明的石碑。”
“當我破譯了這塊石碑後,我知道了上位者的存在,也知道了可以與祂們取得聯係,並獲得超越凡人的知識。”
“於是,我組織了學院探索隊並雇傭了獵人,對托美爾遺跡進行了前所未有的大規模發掘。”
阿爾伯特的手掌在膝蓋上輕輕拍打,似乎在回憶那段意氣風發的時光。
“瞌睡來了就有人遞枕頭,你不覺得有問題嗎?”
劉正終於開口。
“是的,現在想想確實很有問題。但我當時已經被希望蒙蔽了眼睛。”
阿爾伯特歎了口氣。
“而隨著托美爾文物的大量出土,裡麵的恐怖之物也跟著出來了。獸化病開始大規模的在亞特蔓延,而居民們變成的野獸也越來越強悍。”
“照這樣下去,托美爾遺跡還沒有發掘完畢,亞特就要先變成一座死城。”
“這個時候,德拉瓦尼亞的使者找到了學院。他們和我們分享了一些隱秘,也拿走了一些東西。而狄金斯就是在和他們的接觸中學會了‘血療’的技術,並相信以此能治愈獸化病,乃至讓人類遠離病痛甚至進化到更高的層次。”
“而我則堅持走構造‘內在之眼’的道路,這條路更艱難更危險,但至少不像‘血療’那樣是一條充滿誘惑的斷頭路。”
“那你成功了嗎?”
劉正問道。
“是的,我成功了,而我的作品就是穆羅,我最愚笨也最忠誠的弟子。她成功從一介凡人晉升成為了上位者。而亞特之所以能還維持著現在的局麵,也是依靠她的力量。”
“而我對你的第一個請求就是,殺死她,我最忠誠的弟子,穆羅。”
阿爾伯特說道。
“哈?老頭,你是不是老糊塗了?”
他一頭霧水。
“不,我很清醒。這次的蒼白之夜之所以如此漫長,是因為穆羅一直在使用她回溯時間的能力。”
“但這樣並不能解決問題,隻能讓蒼白之夜無限持續下去。穆羅或許能夠堅持,但亞特卻無法一直堅持下去。”
“而想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隻能讓蒼白之夜結束,血月之夜到來,那時祂將降臨人間。而我對你的第二個請求就是,殺死祂,結束這永恒的夢魘。”
阿爾伯特說道。
“那你讓穆羅解除能力不就好了,為什麼非得殺了她?”
劉正疑惑道。
“因為祂在看著她。”
阿爾伯特再次指向月亮。
“祂非常的狡猾,在所有的上位者中應該都屬於最狡猾的那一列。根據托美爾文明的文書暗示,他們的毀滅也是祂在暗中作祟。”
“所以,如果是穆羅主動解除能力,祂一定會察覺到不對,然後繼續隱藏在幕後”
“老是祂祂祂的,祂沒有名字嗎?還是不能說?”
劉正問道。
“上位者的真名無人知曉,隻有儀式用的稱謂。但那個稱謂也會導向上位者。如果你一定要稱呼祂的話。”
阿爾伯特思考了一會兒,開口道。
“那就叫祂月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