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永和七年。
九洲大地再次被金色霞光所撫照，褪去暗色，在蒼穹之下熠熠生輝。
九月二十三這一天，神廟徹底建成，成為九洲靈氣最充裕之地。九洲之人自命這一天為朝神節，九洲萬人齊齊奔赴奉神山。
“父親……這座神廟這麼高，要三千台階，一步一叩首，怎麼還有這麼多人為了上去一待數月呢？”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少年大概隻有三四歲大，牽著父母的雙手，懵懂清稚的雙瞳看向天穹。
百裡煦寒拍了拍他的腦袋，回頭看了看延綿的山麓，奉神山下便是九洲最繁華鼎盛的首都——長安。
山下人以人間煙火，歡聲笑語訴說著他們的盛世安平。
連綿的台階上，遠遠的已看不清的無數個黑點在緩緩上移。百裡煦寒背後還背著那把千華劍，“叱九洲三千霜華，斬六道萬眾邪靡。”
他眸光深邃幽長，眼中是綿綿不絕的複雜，對不起……他欠師尊對不起，師尊還沒有原諒他。
千尺寒山上匍匐著的不計其數的背影，無異於是數萬年來最壯觀的朝拜，將周遭萬仞高山的巍峨也壓了去。
眸中含著深深的敬意，百裡煦寒一襲素青長袍儼然肅立，再登一步台階，將身子挺直又深深叩首在青石板上，“因為這天下海晏河清，這六界長盛安平——他們立於神壇，擋住外界硝煙。”
百裡天賜看著自己父親眸中的莊重，也不由挺直了身子，神色微肅，學著他的模樣恭敬地叩首在地。
起身後，才望向自己的母親，奶聲奶氣道：“母親……這上麵供奉的是像父親那樣的大英雄嗎？”
一旁的青衣女子頭發被一根黑曜簪盤起來，青絲溫柔的垂落在肩畔，許寸翎輕輕揉了揉百裡天賜的頭，凝視著萬裡蒼穹，“阿賜，你要永遠記住——你是天賜，亦是神賜。”
百裡天賜並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他能感受到母親的肅穆，也清楚能被萬人供奉的神明一定做了驚天動地的事。
他們在這三千台階之上一待便是數月，直至三月後雲起長瀾，曉光初破，一行人踏上了這座莊嚴的神廟。
廟前三根長香，煙火不斷，人皆跪坐其間，毫無雜音。隻門口隱約傳來清和的誦經聲，仿若都怕打擾到兩位神明的長眠。
抬步入內，兩座浮空的神像栩栩若生，仿若神祗親臨，能黯淡萬千色彩。素青長衫與素白之衣兩相交融，並肩長立。冷清離塵的氣質如出一轍，宛若千朵曇花一夜開，六界再無人可比肩。
楚傾桉淡漠的麵龐上印染著薄薄的笑意，柳葉眸清淺而曠遠，是曾經六界對萬古第一上神的描述——泱泱山河皆入眸中，寸寸繁華皆入眸下。
長瀾晏清的雙眸上依舊係著一根白色綢帶。他沒有轉向山下，而是側顏，麵向著一旁的女子。
分明祂什麼也看不見，可眾生隻要看見祂抬頭，便覺得祂能凝望曠遠。
那清絕如玉的麵容上依舊保持著屬於長瀾上神的清和淡冷，可人們每每跪拜其間時總覺得，長瀾上神始終在守著空黎殿下，嘴邊也好似勾勒起了幾分微不可查的清塵笑意。
你護蒼生，我護你。大概便是如此了。
若曾經的神界中人還在，定會感慨，被萬民拋棄的神明終究還是選擇了再次相信。
曾經他說，“我不能視物，因為那時的人間不堪入目。”
後來他說，“兮之不喜踩著屍骨走向太平盛世，卻甘願化作塵土鋪就海晏河清。”
“兮之願意相信的黎民，守護它，便義不容辭。”
百裡天賜看著自己父親——這個劍叱蒼穹，人人都對其恭敬三分的劍道至尊又一次跪了下來，頭磕在地上，叩地三次，他啞了聲音，也紅了眼睛，“師尊，這天下並未辜負您的期望，它——海晏河清。”
……
奉神山後山。
沈蘭溪靜坐在深林的壁岩上，碧透的玉簫自他嘴邊發出陣陣清音，婉轉蕭瑟，亦如深秋的寒林。
那單薄的白衣上印著一輪冷白的華月，望著天空中飄起的細微雪絮，他淡淡看向神廟的方向，毫無波瀾的鳳眸中漾出醉人的笑意。
玉簫放下，他怔怔得盯著手心立融的雪絮，“年年深秋落雪遲，長思足堪複時時……”
原來神明也會隕落，走時還斂儘他的歡喜，僅餘留一場深秋的初雪。
三千台階，萬眾朝拜，他的神明再也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