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楚傾桉來說,顧宅內部實是齷蹉的。父親死後,她便在顧宅受儘白眼。她那時隻九歲,容貌生得好,又不喜多言,也無人與她相交。隻有人出言侮辱,甚至那些大人的勾心鬥角還要牽涉到她,實在瞧得厭煩。
她覺得無謂,卻也見慣冷暖。
那日冬夜大雪,她被關在了顧宅外麵,身無分文,卻是塞翁失馬,剛好遇到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老爺子。
老爺子見她可憐,問她願不願意同他離開,她點頭。
回來後,她才知道老爺子是有名的神醫,還習得一身好武功。而他帶回楚傾桉也不全是看她可憐,還有一個便是他早已知道自己身體不行了,要找個傳承自己醫術和武功的。
本來想著這女娃能習醫習武自然最好,若不能,將她養大也是行善積德了。
不曾想楚傾桉的天賦實在絕世,尤其在習醫上,可以說是為醫而生。
饒是老爺子自己那般境界都感歎,這丫頭出生即頂峰。
醫術如此,可就連習武,楚傾桉也是不遑多讓的。老爺子自身便是個天才,這一生亦見過太多天才,卻從未如此驚歎一個人的天賦。
這就是一個被上天眷顧的人,賜予了她滿身驚才絕豔的才華。
隻是,老爺子卻還是歎了口氣,這樣的人,將來要承擔的自然不會少。
就這樣,她唯一的親人便是與她無血緣關係的爺爺。老爺子性情溫和開朗,獨自撫養大了楚傾桉,又教授了她滿身本領。
但自家姑娘卻總是平淡冷清的,所以他即使晚年身體不好了,也總帶著楚傾桉去鬨市區走上一走——觀觀這人間的煙火氣,染染這人世的喧囂聲。
畢竟這市井長街,聚攏來是煙火,攤開來便是人間。
楚傾桉不喜熱鬨,但看到老爺子高興,也由著他了。每月十七,他們便下山去城鎮住個兩三天。
有老爺子在身旁,楚傾桉雖然覺得無趣,但卻格外心安。這是她在國外戰場流離,在國內顧宅入住,從未有過的心安。
屢變星霜,便逝七載。相處那山中數年,是使得如斯淡漠的楚傾桉念而眉眼帶笑的七年。
直到那年老爺子過世,年僅十六歲的楚傾桉麵無表情,堪稱冷漠的獨自料理了他的後事。
那天,路過一個道士,給她批了命格,說她是——擁運而生,卻注定孤煞,一生無果。
她淡淡聽著,麵無波瀾,亦如平日。
隻是腦中劃過十六年人生中經曆的三次彆離。尤其是此次麵臨老爺子的離世,這是淡漠的她第一次感受到那樣那樣疼的錐心之痛,窒息得她快溺亡。
生來少欲的她一開始便知道死生為虛誕,深處卻還是生了強橫的執念——左右命運。
深夜,她一個人坐在老爺子墳頭。
看周圍荒草野蠻生長,看月入雲層黯淡無光,她流下了這七年來的第一行淚,也把心中僅餘的幾分明豔自此磨得不見蹤影。
而後一個人繼承老爺子衣缽在山裡研究起醫學,幾乎不再出山。隻林林總總會有些少人上山,慕著此前老爺子留下的名聲來求醫。
老爺子不在了,曾經那個冷清的小姑娘在越發淡漠疏離的性情下卻是獨當一麵了。漸漸的,這醫學聖手的名聲也就傳了出去。
楚傾桉心中劃過幾絲迷茫,再次身處鬨市,她為何再也感受不到安寧了?
不怕孤獨的她,卻又害怕孤獨。
怕憶起那晚冰冷的屍體陪了她一夜,再不睜眼。
而這邊,沈清陌不知是去乾了什麼偷雞摸狗的,滿身狼狽,腿邊的長衫被撕成了幾片,那張向來平淡的麵龐上多了幾絲窘迫。
楚傾桉輕輕睨了沈清陌一眼,淡淡道:“一條頑犬都能將蘭溪追成這般,出息。”
沈清陌垂了垂眸,“……實是那惡犬太過凶惡了,蘭溪又不願直接將其打死。”
“師尊為何不告訴我歸邈院中還養了狗。”
這……楚傾桉聞言麵色亦是一滯,其實她也不知道那院中還有狗。
原書中是沒有描寫原身回楚家的事的。
見楚傾桉不說話,沈蘭溪道:“師尊不回楚家該不會就是因為那條惡犬吧?”
楚傾桉是聽出了幾分氣悶,不由敲了下沈清陌的頭,淡淡道:“蘭溪這身醫術可是白學了?連一條狗都製服不了,鎏銀針給你是白費了。”
沈清陌抬頭看了眼楚傾桉,見她隻冷清地看著自己,隨即又低下了頭,平靜的聲色忽多了幾分鬱悶,“是蘭溪愧對師尊教導了。”
“不過師尊放心,事已經辦妥了。”
楚傾桉凝了凝眸,一向無波的眸中像是攏了一層霧,讓人望不到儘頭,“東西拿回來了?”
沈蘭溪將一截斷骨從寒玉盒中拿了出來,上麵刻著繁雜的符文,閃爍著隱約的金光。
僅從那盒子就能看出此物的寶貴和神秘,此刻沈蘭溪還是不太懂楚傾桉的用意。
楚傾桉摩挲著那截斷骨……這上麵的金光刺得她眼睛發澀。
身骨祭天……和這有聯係嗎?
“老爺子什麼反應?”
沈蘭溪道:“楚老太爺看了您耳上的圖案後表現的有幾分喜悅。但麵對這截斷骨,他看著那上麵的符文表現出了幾分悚然,但最終也隻是囑咐了兩句。”
“他說希望您能好好修習,莫忘了肩上的責任。”
肩上的責任?
楚傾桉回想著結局,難道她的責任就是身骨祭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