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門口的時候,小福和陶牛牛正排排坐在門前台階上等人呢。小福在繡花,陶牛牛在編草玩具。
或許是知道快到家了,大青牛“哞”的長叫一聲,小福和陶牛牛不約而同的抬頭望過來,俱都笑開顏來,陶牛牛當先跑了過來,口中不住喚道:“小爺,小爺,你回來了嗎?”
德亨從車窗口探頭揮手歡笑道:“牛牛,我回來了。”
陶牛牛舉著手上的草蟈蟈給德亨看:“我編了一籠子的蟈蟈,就等你回來都給你呢。”
德亨接過這個還沒編完的草蟈蟈,笑道:“是用茅草編的啊,那我把它們掛在帳子裡,就可以熏蚊子了。”
陶牛牛又蹦又跳的大笑道:“就是為了給你熏蚊帳編的啊。”
陶牛牛剛種完痘沒兩個月,因為他出痘出的凶險,痊愈後,臉上留下了坑坑窪窪的小痘坑,還有幾個麻點,人也瘦了一大圈,頭大身子小,看著怪可憐的,但他笑容燦爛,看不到半點因為病痛折磨的陰霾。
這邊小福朝門內喊了一聲,放下繡棚來到車前請安:“爺,太太,大舅爺。”然後攙扶納喇氏下牛車,掐著德亨的胳肢窩直接將他抱下了牛車,又將坐車坐的腿腳僵硬的哈拉嬤嬤扶了下來。
納喇氏和哈拉嬤嬤相互攙扶著往家門走,小福拿著帕子給德亨臉上脖子上擦汗,擔憂問道:“阿哥爺,熱著沒有,小福曬好了水,阿哥爺回家就能洗沐了。”
德亨喜道:“太好了,我現在就想洗,走走,快回家。”
說著就和陶牛牛手拉手往家裡麵跑,在門口遇上陶二和李氏,隻喚了一聲人就跑沒影了。
落在最後的葉勤寵溺笑罵道:“跟個猴子似的,半刻停不下來。”
福順卻不讚同道:“活泛些才好,養的住,我看德亨這樣就很好。”
葉勤搖頭,這大舅哥簡直要把德亨寵上天了,半點聽不得彆人說德亨半句不好,他這個親阿瑪也不行。
眾人進了院子,天色即將黑透,男人們在前院支了張桌子喝茶納涼,納喇氏和哈拉嬤嬤去屋裡洗漱換衣,後院井邊傳來德亨和陶牛牛玩水的的歡笑聲。
等納喇氏出來,德亨已經隻著無臂小褂和小短褲坐在桌子旁吃涼粉了,拌了黃瓜絲和海帶絲的紅薯涼粉叩叩彈彈,十分的爽口開胃。恭王府自然是管飯了,但油膩膩的,德亨不愛吃,隻吃了幾塊點心和果子,早就餓了,此時吃的頗凶,很有狼吞虎咽的架勢。
納喇氏心疼道:“慢著些,吃太急小心肚子疼。”
福順道:“涼粉就是個嚼頭,不算飯,沒事的。”
隻有一小碗的涼粉,吃到肚子裡沒什麼感覺,的確沒事。
見人都到齊了,福順拿出錢袋,取出二十五兩紋銀放在了桌子上。
納喇氏驚訝道:“這麼多?”
福順撫摸著德亨的小腦袋得意道:“這是從碓房開張以來分給你們的總銀,不算多了,要不是填之前欠下的窟窿,還能更多。打這個月開始,碓房賺的就是純利,以後月月都有分紅,保管比這點子還多。對了,東(便)門外河沿子養的雞鴨鵝早開始下蛋了,再有兩個月,大肥豬也該出欄了,到時候又是一筆進項。”
碓房副產品穀殼、糠秕、豆渣等可都是做飼料的好物,賣了賺不了幾個銅板,福順乾脆就找了生活在東便門外的幾戶民人,又托關係圈了一小塊地,跟民人說好,他出飼料,這些民人幫著飼養家禽牲畜,除了得一份肉食之外,所得牲畜糞便也歸他們,正好漚了肥地,好出產一些瓜果蔬菜和雜糧,讓他們有個進項,算是自給自足。
納喇氏喜不自勝,將這二十五兩銀子收起,葉勤卻問道:“那可是城牆根下的地,這些日子沒有人去找你麻煩吧?”
東便門外的河沿子,就是護城河東出口,這京城周邊每一寸土地都是有主的,不是那個王公貝勒公主府的就是皇上朝廷的,河沿子邊上自然歸奉宸院管。
奉宸院是內務府管理河道的機構,護城河中有栽種蓮藕,所產供給皇宮,多餘者賣出,得了銀子就歸入奉宸院。
有水就有產出,這護城河周邊土地以及土地上的產出自然也歸內務府管,福順他占了護城河邊的土地飼養家禽牲畜,雖然隻有小小的一塊,但要是內務府較起真來,恐怕就會另有說法了。
是以葉勤一直擔心福順犯了忌諱,再惹禍上身。
福順喝了一杯茶潤潤喉,長歎一聲,道:“你的顧慮我懂,所以我想法子走通了八貝勒府的後門。八貝勒的母舅、良妃娘娘的兄弟嘎達混是內務府總管,現兼著廣儲司員外郎,掌茶庫,管著茶葉、香料、紙張、顏料等物事。八貝勒真真是個和氣人兒,他竟親自接見了我,聽聞我的請求之後,就給了我一個簽子,讓我去找嘎達混。八貝勒已經發話,嘎達混自是無有不可,給我發了一個條子,不僅把那塊地給我使,還把那戶民人也劃給了我,讓我管著了。”
德亨涼粉都顧不得吃了,張著小嘴吃驚的看著大舅,說不出話來。
他聽見了誰?八貝勒?不會是胤禩吧。
哦,他想起來了,八貝勒府,就在東長安街以南,就是三百年後的王府大街,現在叫四王柵欄。為什麼街名叫四王柵欄,而不是某某胡同呢?因為安親王嶽樂是努爾哈赤第七子阿巴泰的第四子,因為是嶽樂承襲了阿巴泰的郡王爵,所以王府所在這條街就叫四王柵欄了。
據說順治死前,因為諸皇子年幼,所以想將皇位傳給堂兄嶽樂,最後被孝莊太後阻止了,堅持擁立孫子玄燁繼承皇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總之,安親王府威勢可見一般。
四王柵欄連著四座王府,從東往西分彆是安親王府、八貝勒府、裕親王府、顯親王府。
從裕親王府往南,就是他家所在的牛角灣胡同。
葉勤麵色不僅沒有緩和,眉頭也皺起來了,問道:“你是怎麼走通貝勒府的後門的?八阿哥還親自接見了你?”
不是葉勤看不起自家大舅子,而是福順和皇子差的實在是太多了,那是皇上的兒子,是已經封了貝勒的皇子,並不是一個小撥什庫說見就能見的到的。
福順嘿嘿直笑,他道:“我跟那門子說,就說我家妹子嫁了姓愛新覺羅的,這不,就見著了?”
葉勤眉頭皺的更緊了:“就這樣?”
福順挑眉:“當然就是這樣,要不,我還能怎麼著?”
葉勤明顯不相信事情就是這麼簡單,福順一說他是姓愛新覺羅的大舅子,八貝勒就親自見他了?
扒拉完最後一口涼粉的德亨卻是知道,事情很可能就這麼簡單。
胤禩號稱什麼?
八賢王啊!
他的賢名從哪裡來的?
總不能是他自己找人接頭巷尾的吹噓來的吧?肯定是他做事得人心,彆人傳出來的啊。
德亨隱約記得,曆史上康熙第一次廢太子之後,好像就是宗室貴親們集體擁立胤禩為新太子,至於為什麼宗室貴親們會擁立胤禩,而不是其他皇子,他就沒多想,左不過就是拉攏那一套唄。
至於胤禩是怎麼拉攏的,還有宗親們是怎麼被他一拉攏就站他那邊了,處在當下的德亨,倒是有些真切的感受了。
天呢天呢老天爺呢!如果他不是知道曆史,此時此刻,他一定會認為八阿哥胤禩是個大大的大好人,咱們不跟他站一邊簡直良心虧的慌。
即便是知道曆史的現在,德亨也覺著,八阿哥胤禩真是個挺不錯的人。
瞧這事兒辦的,多麼貼心,多麼漂亮,多麼平易近人。
八旗以什麼為根本?
就是以福順這樣的底層官兵為根本啊。
如果像福順這樣的底層官兵都對胤禩有好感,那胤禩不說在整個八旗吧,至少在他所在的旗屬當中,應該是能一呼百應的。
哦,他又忘了,胤禩在康熙三十七年第一次分封皇子的時候,就被康熙分到了正藍旗啊。
嘖,八賢王不會現在就把正藍旗當落入自己口袋裡的私產了吧?
那誰,好像老九胤禟也被分入了正藍旗?還有老十三胤祥,嗯,胤禩一定想不到,胤祥的好哥哥其實是胤禛,而不是同為旗屬的他這個八哥。
至於胤禩以後會失勢被清算的事就先彆擔心了,以後是以後,現在才康熙四十二年呢,離太子被廢還遠著,先把眼下的日子過好再說吧。
而且,說不定胤禩壓根看不上他們家?幫他大舅一把,隻是在廣撒網撈大魚?
真可惜,他阿瑪和他大舅都不是大魚,隻是安分生活的小蝦米。
德亨道:“大舅,那要這樣的話,咱們現在得了盈利,是不是要帶著禮物去孝敬八貝勒啊?”
福順道:“那是當然,禮物我已經打點了送府上去了。”
德亨好奇:“大舅送了什麼禮物?”
福順:“就你親手醃的那壇子鹹鴨蛋鹹雞蛋,再一些時蔬果子,十斛粳米,吉祥齋的點心,就這四樣。除了吉祥齋的點心花了我二兩銀子,其他都沒費錢。”
德亨再次驚的張大了嘴巴。一旁的納喇氏有些心疼道:“十斛粳米,夠德亨吃半年了。”
德亨:“......一年我也吃不了十斛粳米。”
又說福順:“大舅你是不是沒的送了,怎麼把我醃的鹹鴨蛋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