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訝了一回,德亨就沒什麼感覺了。
能有什麼感覺?曆史是曆史,現實是現實,德亨實在不能拿眼前小孩和曆史人物相扣合。
德亨將兩個小格格介紹給弘暉認識,見弘暉有些拘謹,明顯雙方說不到一起去,就拉著他坐在海棠花樹下陰涼處聊天。
“你自己沒帶人偷著跑出來,你阿瑪和額娘該擔心了。”德亨道。
弘暉臉上擔憂了一瞬,道:“他們很忙的,沒空管我,說不定等我回去了,他們都還沒發現呢。”
德亨:“那跟著你的丫鬟呢?她們找不著你,該慌了。”
弘暉重重哼了一聲,道:“她們沒看好我,讓她們慌去。”
德亨:......
德亨又好奇問道:“跟著你的那個大孩子是誰?”那個少年看著不像是奴才,但也肯定不是四爺的孩子,是弘暉的哪個親戚?表哥?
弘暉道:“是我的哈哈珠子,”又找了下德亨的四周,奇怪問道:“你的哈哈珠子呢?”
德亨回答:“我沒有哈哈珠子。”
原來如此。
所謂的哈哈珠子,漢譯幼仆,小男孩。就是皇子皇孫或者諸王從八旗中挑選合適的少年入宮或者入王府當值,有的伺候主上灑掃飯食,有的作為小主子的伴讀。
如弘暉身邊的那個少年,就是胤禛受封貝勒後,從所領鑲白旗中為兒子精心挑選出來的伴讀了。
以弘暉現在的年紀,應該說是陪玩更恰當一些。
弘暉對德亨說自己沒有哈哈珠子有些不可置信,睜著大眼睛問道:“你沒有哈哈珠子?那平日裡都是誰陪你讀書射箭?”
德亨:“啊,這個啊,我今年才六歲,還沒開始上學呢。”
德亨雖然精通滿蒙漢口語,甚至能胡謅幾句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但認字的話,拍著胸脯說良心話,他認識拉丁語比繁體字多。
實際情況是,他們一家都是文盲,包括他阿瑪葉勤。
弘暉:“是這樣啊,我八歲了,比你大兩歲。你看著真不像是六歲的樣子。”
德亨好奇:“那我看著像幾歲的?”
弘暉:“八歲,跟我一樣大。”說著還點了下頭,表示他說的都是真的。
德亨:“......哦,謝謝啊。”不知道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
弘暉又問:“你沒有哈哈珠子,那跟著你的奴才呢?之前抱著你的那個男人是誰?是你的奴才嗎?”
德亨“噗”的一下噴笑出來,快眯成一條線的眼睛彎彎的跟吊在天上的月牙一樣,道:“那是我阿瑪,親阿瑪,可不是家裡的奴才。”
弘暉被這個回答驚了一下,立即懊惱的道歉道:“對不住,我不知道。”頓了下,又喃喃道:“我阿瑪從來沒抱過我。”語氣裡委屈和羨慕夾雜,趁著他雪白透紅的小臉,怪可人疼的。
德亨撓撓後腦勺,開解道:“大概是你阿瑪當差太忙了吧,像我阿瑪,沒有差事,在家閒著沒事,可不就得幫我額娘帶孩子了嗎。”
弘暉想到印象中見到的阿瑪不是行色匆匆,就是手裡總是拿著一本書在讀,果然是很忙碌的樣子,就鬆了口氣,道:“那我希望我阿瑪也沒有差事,這樣他就能經常在家,然後...然後......然後就能偶爾像你阿瑪抱你那樣,抱一抱我了。”
說著,他臉都紅透了,眼睛亮晶晶的蘊滿了星光,羞怯的低下了頭。
他隻是希冀偶爾,而不是整日抱著他嗎?
德亨頓時有些可憐起眼前的小弘暉了。
四大爺那工作狂魔,你讓他沒有差事做在家閒著抱孩子,可能他更希望與世長眠吧。
德亨輕咳一聲,換個話題道:“你平日裡在家都做什麼?”
弘暉掰著手指頭道:“早起給額娘和阿瑪請安,用早膳,上午跟傅先生學清文(滿文),跟戴先生學漢文,中午歇晌,下晌午吃點心喝奶/子,下午跟諳達打拳,等阿瑪回來用晚膳,不過阿瑪一般很少回來,每次都是我跟額娘一起用。晚上要是有空閒的話,阿瑪會檢查我的功課,做不好的話阿瑪臉色可怕極了,還要打手板,可疼了,唉。”
“唉......”德亨也長歎。
一個小孩每天要乾這麼多事嗎?德亨都替他累的慌。
弘暉說完自己的,又問德亨:“你呢?你在家一天都是怎麼過的?”
德亨也學著他掰手指頭:“早起洗漱,和陶牛牛一起幫陶阿爹喂牛喂馬,哦,陶牛牛是我的奶兄,陶阿爹是我的奶爹,跟哈拉嬤嬤點菜,哈拉嬤嬤是我的保姆,是陶阿爹的娘,是陶牛牛的嫲嬤(祖母),用完早飯,跟著阿瑪或者我額娘出門玩,他們要是不出門我就和陶牛牛、小福一起出門找鄰居小孩們玩,哦,小福是我的大丫鬟,是哈拉嬤嬤的小女兒......等玩夠了,就回家吃飯,然後再出去玩,然後回家洗漱,睡覺。”
弘暉聽的一臉茫然,翻來覆去的想了一回德亨說的話,提煉了一下,驚訝道:“你一天除了玩,什麼都沒做啊。”
德亨立即反駁道:“怎麼沒做什麼,我不是幫陶阿爹喂牛喂馬了嗎?”
弘暉張口結舌道:“那、那你,你沒讀書,也沒打拳拉弓啊?”
德亨理直氣也壯:“我們一家都是文盲,我不用讀書的。”
他說的都是真的,他阿瑪葉勤居然識字還沒他多,你敢相信?
弘暉:......
弘暉著急道:“怎麼能不讀書呢?小孩子都要讀書的,你怎麼能不讀書呢?”
德亨:“誰跟你說的小孩子都要讀書的?”
弘暉:“我額娘啊。我額娘跟我說,小孩子都要讀書,不讀書的都是壞孩子,不是乖孩子。德亨,你一看就是很乖很乖的乖孩子,你怎麼能不讀書呢?”
德亨:......
德亨小大人似的歎一口氣,道:“你額娘說的是對的,小孩子呢,還是應該要讀書的......”
弘暉大力點頭,期待的看著他,聽他繼續道:“......我阿瑪說了,等我十歲了,就送我去國公府上學了。”
據說順治爺原先是設有宗學的,八旗各設一宗學,如果年滿十歲的未封爵宗室子弟入學,學習滿文和漢文,但順治爺又怕宗室子弟多學漢文,入漢俗,“漸忘我滿洲舊製”,宗學便停止了,令諸王公在自家自行教育子弟。
也就是說,德亨要想上學,隻能去他祖父祖母家借讀。
國公府是有私學,但瞧他阿瑪學的那個樣吧,德亨對國公府那個私學教學水平持懷疑態度。
弘暉:“......也就是說,你現在還沒上學,還沒開始讀書嗎?”
德亨:“我一開始就跟你說了,我才六歲,還沒開始上學呢,自然也就沒有讀書啦。”
弘暉腦子都要成漿糊了,努力分辯道:“可是,我上學前就已經開始讀書了,從我記事開始,就在讀書了啊。”
德亨跟弘暉兩個娃娃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要怎麼繼續這場對話了。
弘暉想的是:怎麼回事?怎麼他跟我不一樣?他都六歲了,還沒有讀書,難道額娘是騙我的,不是所有的小孩都讀書的?
德亨則想的是:天呐天呐,見到古代版的雞娃了!弘暉有一個曆史上出了名的嚴苛阿瑪也就罷了,居然還有一個虎媽,小小年紀就被灌輸了隻有讀書才是好孩子的思想,怪不得他要一個人避著人跑出來呢,感情這是小小年紀受壓迫的狠了,本能自保,偷跑出來透透氣啊。
兩個孩子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情:
他在同情我!
他可真可愛啊。
德亨和弘暉同時移開了眼睛,弘暉結結巴巴道:“那、那什麼,我阿瑪教、教我,讀書,可以明事理,知榮辱......那什麼,你要不要來我們府上,跟、跟我...一起讀書拉弓?”
最後一句話,聲音輕的幾乎要消失了,要不是德亨跟他排排坐一起,都未必能聽得到。
德亨還真認真想了下去四大爺府上讀書的事,繼而就笑了,道:“這可是太唐突了,我還小呢,讀書不著急的。”
弘暉語重心長道:“六歲了,不小了!”又出主意道:“我可以跟我阿瑪和額娘說,讓你去我們府上,咱們一起讀書不好嗎?”
德亨撓撓頭皮,正不知道怎麼跟弘暉說道理呢,就見一隊仆婦端著祭品過來了,德亨忙扯著嗓子說道:“姑姑嬤嬤們,你們誰去跟四貝勒府上的人說一聲,貝勒府的弘暉阿哥在我們這邊,要找人就來這裡吧。”
這些仆婦本不欲理會個小孩子,但一聽是貝勒府上的小阿哥,打頭就有一個仆婦上前,對著弘暉和德亨福了一禮,溫聲問道:“哪一位是弘暉阿哥?”
德亨立即指著弘暉道:“他是。”
惹的弘暉瞪了他一眼,將他的手指頭按下來握在手中,對那個仆婦吩咐道:“小爺迷路了,不知道走到了哪裡,你去皇叔媽媽(恭親王福晉,按照親戚關係,弘暉得管她叫叔祖母)那裡跟我額娘說一聲,叫額娘派人來接我。”
那使喚人的自然口氣,一看就是在自己家裡指使人慣了的。
反正德亨是學不來的。
這個仆婦又恭敬福了一禮,將手上的祭品交給其他人,囑咐了兩句,親自去正院找四福晉傳話去了。
弘暉揮揮手,對剩下還在等著他吩咐的其他人道:“行了,小爺不用你們伺候,你們下去吧。”
這些仆婦才對兩人再次福禮,依次告退,繼續去做她們本來的工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