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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允知便是在這半夢半醒之間,記下了這道老師很是欣賞的對聯。
有些事興許當下印象並不深刻,但總會在不經意間再次重現,譬如眼下。宋允知不僅回憶到了上聯,甚至還清晰地記住了下聯。
他有些猶豫要不要寫下來,畢竟這也不是他自己想的,而是拾人牙慧。再則,若是他真的寫出來了,陳大人要收他為徒可怎麼好。關門弟子,一聽便知道肯定壓力不小,他如今才六歲,跟他同齡的孩子每日上山下河,玩得不知道有多痛快,難道他往後的日子便得留在書院裡頭一直讀書嗎?
係統簡直要笑死了,這小孩兒想得還挺多,它計上心頭,立馬用起了激將法“嗬,你以為你寫個對聯就能被收為關門弟子,未免太看輕了陳大人。此處有多少青年俊秀,他們哪個不比你強?”
宋允知最討厭它這樣瞧不起自己,大叫道“少瞧不起人了,陳大人肯定一眼就能看到我!”
“他看到的是後人的智慧,又不是你的,也好意思往上寫?臉皮真厚。不過,就算你寫上去多半也沒用,畢竟陳大人才不會看上你這麼笨笨的小孩兒。”
宋允知快要被氣死了“你等著,我一定會被選上!”
他提筆,唰唰兩下便將答案寫了上去,而後迎著眾人的目光,氣勢洶洶地上前,將其交給書童。
書童詫異地打量著矮墩墩的小家夥,懷疑他是自暴自棄,直接湊了一個答案上去。也罷,這麼小的孩子本來也沒什麼指望,他收了宋允知的答卷,轉身從果盤上取了一隻梨子給了宋允知。
宋允知抱著比他手掌還要大的梨子,輕鬆自如地離開了。
賀延庭愁眉苦臉地想了半天,見宋允知都寫出來了,趕忙也添了幾筆上去,胡亂地上前交給書童。
書童接過,卻見賀延庭一直沒走,便皺眉看著他。
怎麼,想在國子監搗亂?
賀延庭等了半晌,卻見對方沒有給他梨子,不由得在心裡抱怨這人偏心。他方才也是搜索枯腸好一陣子,即便寫得不好好歹有份苦勞吧,這都換不回一隻梨子?
這些人一個個的隻知道偏心小屁孩!
碎碎念踏出了大堂後,賀延庭便發現他母親跟小屁孩兒都已經注意到他出來了。他一頓,隨即理直氣壯指著宋允知“我看他都交卷了我才交的。”
宋允知見他攀扯自己,凶巴巴強調“我都寫完了!”
賀延庭不知道宋允知的題目隻是一道對聯,聽到這話下意識覺得這小屁孩真能吹,就那麼點功夫還好意思說自己寫完了,他都不沒臉說這種話。
不過,在母親麵前他不好跟這個小屁孩鬨,若不然,他真想當場折返,將小屁孩的答卷翻出來看看他究竟寫沒寫完!都是沒有指望的人,賀延庭也就不跟他互相傷害了。
唐懿沒管這兩個孩子的口舌交鋒,雖失望他們不肯好好對待這次拜師,但是人總得往前看,日後的入學考試才是最要緊的。唐懿決定先帶他們在國子監周邊轉一轉,先熟悉熟悉環境,若是能培養一點對國子監的憧憬向往,那就更好了。
可事實證明,唐懿還是想多了。宋允知圍著國子監轉了半圈,除了覺得這地兒真大以外,提不起一絲一毫的興致。
賀延庭也跟他相差無幾。
沒多久,唐懿偶遇了一位國子監中的先生,對方十多年前還指點過她的功課。
唐懿立馬上前寒暄,用唐郢的話來說,她自小就長袖善舞,善於鑽營,隻要是她想做的事,沒有一件不成功的。正是因為如此,唐郢才不大喜歡這個滿是心計的女兒。唐懿不否認這一評價,但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借助人脈達成目的沒什麼不好,父親做得,她為何不能?難道心計二字放在男子身上是褒義,安在女子身上就一定是貶義?她不信這個邪。
短短幾句話,便讓唐懿跟這位老先生重新攀上了交情,進而開始打聽入學考試的相關事宜。
但是宋允知卻已經待不住了,他天生好動,沒辦法一直乖乖待在同一個地方,剛好這會兒聽到後麵樹叢中傳來聲音,好奇心驅使之下,宋允知還是悄悄鑽了進去。
他最喜歡探險了。
打著瞌睡的賀延庭腦袋反複往下墜,等到連身形都站不穩快要倒地的時候才突然扶著牆,清醒了過來。
他揉了兩下臉,忽然覺得身邊有點空,轉過身一看——小屁孩哪裡去了?!
賀延庭瞄著前麵的母親,心中慌亂如麻,他要是把人弄丟了,豈不是會死得很慘?
不行,得趕緊找一找。
鑽出灌木叢,又沿著青石小道走了幾十步後,宋允知才見到了兩個人影。
兩人都才十四五歲,比賀延庭略高一些,俱穿著國子監的學子服,不過一個顯得清瘦文弱,一個卻是孔武有力。後者正指著前者的鼻子臭罵,嗓門比賀延庭還要大,賀延庭一開口隻有一隻鴨子在叫喚,他一開口,好像成千上萬隻鴨子在叫“你是蠢還是沒骨頭,都跟你交代了那麼多遍還要讓人操心?你若是實在不中用又不敢還手,那便是告狀啊,難道這也不敢?嘴巴長在你身上都委屈了它!”
他對麵那人倒是好脾氣,被人嫌棄成這樣都還能心平氣和,甚至還安撫對方稍安勿躁。倘若手邊有水,他大概還得遞過去叫對方潤潤喉先。
這不緊不慢的樣子,更讓對方火冒三丈。
宋允知蹲在樹叢旁鬼鬼祟祟聽了半天,終於算是聽懂了。原來是那個文弱的學生出身不好,但成績卻很優異,經常被一些世家子弟組團欺負。那高大些的估計同他有些交情,但卻不深厚,見對方每每被欺負卻忍氣吞聲,氣不過才把他拉到這邊臭罵了一頓。
宋允知哼了一聲,人家都這麼慘了還要罵他,火氣怎麼這麼大!他要是真的看不過,大可以幫助對方將那群人打回去啊,這些世家子弟真可惡,都隻知道欺負老實人。而且除了動用武力,竟然一點彆的手段都沒有?
宋允知內心有點蠢蠢欲動,其實他有很多壞點子可以報複回去的。之前翠微書院裡有個官員之子也喜歡欺負人,被他盯上之後,再也不敢對同窗動手了。
係統趕緊勸住“您還是消停點趕緊回去吧,彆讓你家夫人找。”
宋允知隻能打消念頭。
他正要起身回去,卻被人一把摁住後腦勺。隨即,賀延庭神色猙獰地出現在他眼前,陰惻惻地威脅“再亂跑,看我不把你腿給打斷!”
宋允知才不會被嚇到“我哪有亂跑?隻是出來逛逛而已。”
賀延庭氣得想要掐他,但是思及上回唐玉其掐了一把便將這家夥的臉蛋給掐紅了,知道他身嬌肉貴,不敢招惹他,隻是沒好氣地問了一句“這麼有什麼好逛的?”
“看!”宋允知手一指,小聲道,“噴火龍。”
他聲音雖小,架不住隨春生耳聰目明,瞬間看向了這裡。
對方那孔武有力的身材配上怒氣衝天的神色,嚇得賀延庭立馬捂住宋允知的嘴,迅速抄起對方就往回跑。
隨春生三兩步跨了過來,卻沒揪住這兩個小混蛋,隻能白生一場氣“哪裡來的毛崽子?”
江亦行撿起地上墜落的梨子“約莫是想拜師陳大人的學生吧。”
“就那個小鬼頭?”隨春生麵露嘲諷。
江亦行想到對方說隨春生是噴火龍,會心一笑,覺得很是生動。但瞥見素春生又有發怒的跡象,便道“那孩子生得可愛,言語又很機靈,很討人喜歡不是麼?若是陳大人收個小弟子也挺好。”
“哪有那麼容易?”想躋身陳大人門下的沒有一千也就幾百,輪也輪不到一個乳臭未乾的小鬼頭。
賀延庭抱著人抱回了原地後,才覺得自己撿回了一條命,他雖然在同齡人麵前喜歡耍橫,但那都是從前他父親還沒倒台的時候,如今就算了吧。真要打起來,他們兩個加在一塊都比不上對方一根手指頭。賀延庭教訓低頭教訓道“以後在外少給我惹禍,知道了沒?”
說完喘了口粗氣,將小屁孩往地上一栽,這孩子吃什麼長大的,抱著都墜手。
宋允知無辜地看著他,兩手一攤“你把我的梨子弄丟了。”
賀延庭“……”
他真的完全沒有聽進去。
宋允知幽幽地找茬“我的梨子。”
賀延庭煩不勝煩“得了,等會回去給你買!”
這小混蛋,賀延庭如今拿他是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畢竟回去之後還得靠他的腦子騙吃騙喝。
好在沒多久,母親便交涉完了,見他們乖乖待在原地,也沒追究他們方才是不是真的老實。即便這兩個孩子頭頂樹葉,亂了衣裳,唐懿也當不知情。
唐懿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忙許多,將他們送回相府之後又再次出門,準備明日收拾鋪子開業。不過臨走之前,唐懿還交代了不少功課,並反複叮囑他們好生溫習,待她晚上會回來檢查。
彆以為她出門了便能荒廢學業,若是學不好,休怪她下手沒輕重。
本來還很有精神的宋允知跟賀延庭身子立馬就垮掉了。
回了院子後,宋允知跟他爹交代完了今日的戰況之後,便不得不回屋溫習去了。沒辦法,這回夫人交代的功課實在是有點多,若是不抓緊些根本看不完。
不過到傍晚,兩人還是默契地又去見了方啟明,給對方做了假賬換來了一堆好吃的。
宋允知做假賬時,發現這個方啟明胃口不是一般的大。幸好對方隻是個小管事,若是朝廷官員,那不知要貪到何種程度。他這樣貪得無厭,宋允知也不大想跟他合作,若不是沒得選,明兒的賬本他都不想做了。
但眼下他們貪口腹之欲,隻能暫時忍耐,宋允知一邊做假賬一邊安慰自己,他隻做十天而已,等到夫人的鋪子盈利之後,他就不用再這麼提心吊膽啦。
抱怨歸抱怨,但是等到吃到好吃的之後,宋允知立馬將這些擔憂都拋到爪哇國去了。管他呢,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夫人還沒回來,據說是要忙到晚上,還交代不必給她留飯,父子倆加上一個賀延庭吃得肚皮都快要撐破了。
夜間唐懿回來時,已是一身倦怠,期間還被唐郢叫過去又訓了一頓。唐郢知道女兒今日去了國子監,還在外頭阿諛諂媚,四處討好,因而嘲諷她不自量力,丟了相府的臉。若不是她跟大長公主交好,又有一群出身不俗的手帕交,唐郢可能都已經容不下她了。
父女倆話不投機半句多,沒多久便不歡而散。
唐懿心中的不平在見到兩個孩子之後,被暫時壓住,唐懿不習慣在孩子麵前暴露真實情緒,怕他們會受到影響。至於宋瑜,以他往日的表現在唐懿看來甚至還不如兩個孩子。這三人都是實打實的弱者,需要她庇護才能安生。
唐懿看向賀延庭,淡淡地道“先從你開始抽背吧。”
賀延庭瞬間緊張起來,連邊上的宋允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錯了,杜山長不是最可怕的,夫人才是。
這一晚,兩個孩子都過得尤其煎熬,然而等到第二日中午,更煎熬的事發生了——方啟明做假賬本逮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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