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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了一處客棧前,宋瑜抱著兒子下車之後,客棧老板見了他還熱切地上前招呼兩聲“宋老板來了?可是跟從前一樣的菜色?”
宋瑜眼神閃躲。從前他沒犯事兒的時候,算是這裡的常客,隔三岔五便帶著兒子侄子大吃一頓。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了,他沒有了一擲千金的能耐,也不再是宋家的家主了,不知道是否會被人瞧不起。
“不必了,我去樓上的房舍歇一歇,你隨意送點飯菜就行了。”宋瑜尷尬地應和了兩句,隨即趕緊上樓,生怕後麵有人追。
老板望著他們父子倆的身影還暗自搖了搖頭。
這位宋老板極好相處,為人也大方,可惜時運不濟遇到了那樣的災禍。他雖然驚訝宋瑜被放了出來,但是觀宋瑜父子方才神色也知道,這對父子倆隻怕有些困難。
進入雅間後,宋瑜父子倆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唐懿。當日在大牢中見到這位夫人時,還能見她身上帶著一些戾氣,如今想是已經跟賀知州和離且解決了一應麻煩,身上最後那點戾氣也不見了,隻剩下雍容華貴。精神氣不一樣,往那兒一坐襯得父子倆灰頭土臉的。
宋瑜見著對方便有些露怯,沒辦法,他現在是吃軟飯的。
彆看宋允知之前口口聲聲說要討好唐夫人,但是真見到了人之後,他屁都不敢放一個,正襟危坐地待在父親懷裡。
係統逗他“你不是說要討好這位夫人,讓她帶著你們父子奪回家產嗎?”
宋允知小臉嚴肅“彆嬉皮笑臉。”
他們在說正經事呢。
係統真想揪他幾下臉蛋,不爭氣的東西,就他們這樣這輩子都甭想奪回家產了。
父子倆慫得一脈相承,宋瑜帶著兒子問了好之後,便安安生生坐在下首,也不敢說話。
卑微弱小,可憐無助,但是看著莫名順眼,起碼比賀家人順眼多了。唐懿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這對父子,宋家將這對父子趕出來她並不稀奇,並且樂見其成。跟這邊斷了聯係也好,日後便隻能全心全意地依附於她。唐懿並非善類,願意搭手救宋瑜隻是因為他剛好契合了自己的要求。
“我叫人定了兩日的屋舍,飯菜也有人定時送來,你們安生住著,後日便啟程趕往京師。若是有什麼要道彆的人,這兩日儘快相見。”
說完,唐懿又給丫鬟使了個眼色。
丫鬟呈上一隻造型精美的小匣子,裡頭放著約莫四十兩銀子。唐懿道“這些你們先拿去用,不夠再跟我說。”
宋允知跟他爹對視一眼,感動不已,這位唐夫人也太好了吧,不僅帶他們回京甚至連零花錢都準備好了。
看來這次是碰上真貴人了。宋允知晃著腳丫子,越發堅定討好唐懿的打算了,如今他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小算盤——討好夫人,意味著不用流落街頭,還意味著有零花錢,他可真聰明!
唐懿來去匆匆,交代完之後便離開了。
剛回了宅子,便收到了京城來信,是母親送來的。信中提及父親不滿她私自跟前夫和離,但伯府衰落已成定局,便決定略過此事,如今正在準備給她另擇夫婿,讓她做好心裡準備,彆回了京城之後反而因為此事跟父親鬨出矛盾。又說家和萬事興雲雲……
後麵都是些陳詞濫調,至於前頭的話也在唐懿的預料之中。父親一輩子汲汲營營,如今雖官至丞相,可是到底不如左相得人心,家中的一切都是他結黨的籌碼,包括自己這個女兒。舍去一個女兒聯姻,換來切切實實的家族利益,父親怎能不心動?
隻可惜,唐懿對聯姻已是深惡痛絕,她憎恨被人擺弄、身不由己的生活。此番回京,必有一場惡仗要打,但路是唐懿自己選的,無論結果如何她絕不後悔。
這廂宋瑜美滋滋地揣著大半的銀子,領著兒子雇了一輛馬車趕到了溫家。他昨晚上就叫人帶信給內兄還有翠微書院,但是隻帶話總是不妥,如今父子倆親自上門拜謝。而且有些話,宋瑜也該先向內兄還有嶽母坦白,譬如他跟宋璋的恩怨,譬如……他已經入贅了。
唐懿跟他約法三章,他入贅,解決唐懿的婚事難題,唐懿則負責救他出去,另負責他們父子二人日後開銷。人前,他們要裝作一對恩愛夫妻,人後,他們各自管各自的事,並不能有親密之舉。
簡而言之,就是隻有夫妻之名,當然這些宋瑜便沒有告訴嶽母跟內兄了。
溫舅父跟溫家老夫人聽完全程之後,雙雙愣住,連對宋璋的憤怒都被壓了下去。他們起先還疑惑宋瑜哪來的運氣能死裡逃生,如今真相大白,二人才明悟過來——原來是靠著一張臉啊。
再看一眼宋瑜的臉,也就不稀奇了,這家夥二十好幾了還跟人家剛及冠一樣朝氣蓬勃。他們家大姑娘從前也是相中了那張臉,可惜她急著嫁人,年紀那麼小便成婚了,最後……不提也罷,若是他們多留她兩年養好身子就不會發生那樣的慘劇了。
宋瑜為他們家姑娘還有外孫守了這麼多年,也算是儘心儘力,故而這回宋瑜入贅,母子倆心中也沒什麼可介懷的,生死關頭人家救了宋瑜一命,這份恩情太重了,換了他們便是散儘家財也絕對救不回來人。
隻是,溫舅父有些擔心外甥“那丞相府,真的可靠嗎?”
他隻是學官,丞相府那種地方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總覺得高不可攀。
院子裡,溫成也正好問到了這件事。宋允知捏著小樹枝,頗有點指點江山的味道“可靠,那位唐夫人可好了,救了我爹不說還給我們送錢呐。反正有她在,我跟我爹肯定能過上好日子的。”
宋允知動了動自己聰明的腦瓜子,樂天派的個性讓他想不到前路能有什麼坎坷崎嶇,在他看來,自己隻需要老實聽話就好啦,他神氣地道“再說了,丞相那樣的大人物肯定日理萬機,哪有空管我們父子倆呢?”
溫成想了想,覺得也是。
宋允知拍了拍他的肩膀,眉飛色舞道“等我們在京城立足,日後說不定還能再團聚呢,我先去京城給你探探路,你一定要來哦。”
溫成本來舍不得表弟,聽他這麼一說,又開始對京城惦記上了。但是要讓他考去京城,那他肯定是不樂意的,不如……鞭策鞭策父親吧,人總要上進,一輩子留在臨州做學官也不算是條出路。
看來從今往後,他得逼著父親上進了,哪怕為了允哥兒跟他也不能懈怠了去,溫成握緊了拳頭,暗下決心。
唐懿留下的銀子,宋瑜愣是留了一半給溫家,溫舅父不要都不行,他還樂觀地想著,反正丞相府富貴,不會少了他們錢花。
父子倆從溫家出來之後,又帶著厚禮馬不停蹄趕往翠微書院。
宋允知對這地方熟門熟路,進來之後便又呼朋喚友,跟他們分享自己即將前往京師的消息。他在生人麵前拘束,在熟人麵前卻毫不遮掩本性,並且已經暢想很多遍自己將要去京城如何見大世麵了,還說日後要寫信給夥伴們同樂,吹牛吹得一刻不停。
係統恰如其分地開口“就你那狗爬一樣的字誰能看得懂?”
宋允知鼓著腮幫子“你不許說話!”
係統嗬嗬一笑。
小家夥們玩得高興,但宋瑜其實挺不愛來書院的,尤其不願見杜山長,他總覺得自己愧對了山長厚愛,自我斷絕了讀書的路子。可是沒辦法,他實在吃不了讀書的苦。想到老先生這段時間為了他四處奔波,宋瑜便覺得不安。
不過杜山長卻比他看得開“你能平安就好,日後彆再輕易相信旁人了。人心隔肚皮,你待人以誠,人未必誠心待你。”
他沒多問是誰救了宋瑜出來,也不過問宋瑜為什麼要去京城,各人有個人的緣法,但是有件事他必須得提醒“讓你讀書是不指望了,可是允哥兒還有幾分機靈,隻是被你慣得好吃懶做。京城名師眾多,你千萬對允哥兒的學業上心些,替他擇一良師,切莫跟你一樣荒廢天分,來日後悔莫及。”
宋瑜點頭如搗蒜,但是推己及人,又不忍心兒子吃讀書的苦。他當年都沒能堅持,又哪來的臉讓兒子堅持呢?至於指望兒子做官替他掙回麵子,那都是胡話罷了,不作數的。
杜山長言儘於此,多餘的話也不多提了。
臨行前夕,宋瑜領著兒子在祖父祖母、外祖父跟母親的墓前拜了拜,說了好一會兒話,此去京城,還不知多久才能回來,不過他們父子倆本就無家可歸,除了跟著唐懿也沒彆的出路,畢竟,天底下少有人能養得起他們父子倆。
宋瑜對母親沒有印象,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但因為溫家的緣故,他對母親很有好感,所以對著墓碑小聲許諾,他會好好討好夫人,爭取早日回來看她。
下次回來,他會給母親帶最好吃的點心,最好看的衣裳,京城裡好吃好玩的東西,他都會給母親準備一份。係統說過,母親去世的時候年紀小,還是個小女孩兒,宋允知覺得,他喜歡的東西母親肯定也一樣喜歡。
打點好一切之後,他們便要拋下臨州這邊的事,一心趕赴京城了。
從友人那裡查出了誰救了宋瑜後,宋璋也知道了這對父子今日即將啟程同去京城。宋陽鬨著要去送,宋璋沒有同意。
他在府裡喝了一頓悶酒,說不出心裡是何感受。將他們趕出宋家後,宋璋痛快是痛快了,但是心中總覺得空落落的。宋璋給自己尋了個借口,這份悵然若失大抵是他沒了對手,跟那對父子倆關係不大。他們走了,自己反而更清淨,再沒有人跟他爭了,多好不是?他不需要兄長,不需要侄子,家業麵前,這些都是可以被拋棄的,他可沒有過半分不舍與憐惜,日後更不必再見麵了。
臨州渡口,唐懿雇好的船正候在此處。
賀延庭不知多少次眺望遠處,他有些慌亂,不知道母親上回說給他找了個繼父的話是不是真的。他當然希望母親在騙他,若是父母剛和離他便多了個繼父,那也太荒謬了,外人會怎麼看他,會怎麼看母親?去了相府,又該有怎樣的閒言碎語?他們的麵子還要不要了?
這般惴惴不安,可該來的總會來。
等宋瑜父子倆旁若無人地登上了他們的船之後,賀延庭驚得雙目圓瞪,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他認識這兩個人,是害了他父親的罪魁禍首之一,那個小屁孩更是同他天生犯衝。什麼意思,他的繼父不會是……
賀延庭有股不祥的預感,而且非常強烈。
唐懿招了招手,將宋允知牽到跟前“延庭,這是你父親跟弟弟,還不過來問好。”
真的是他們!
真有的繼父!!
甚至還有一個弟弟!!!
賀延庭情緒崩潰,直接炸了“母親,你竟然真的找了新夫,你怎麼能這麼做!”
他不接受,絕不能接受,“我不認,我賀延庭不會有第二個爹,也絕對不會認什麼弟弟!”
宋允知被他的大嗓門給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唐懿懷裡躲。
不認就不認嘛,喊那麼大聲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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