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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樉對林澈關於洪武帝懲治貪腐的國策,批評為天怒人怨的弊政,不敢苟同。
“貪官汙吏就得殺,要殺一儆百,以儆效尤。”
看著朱樉一臉凜然,林澈淡淡道:
“真的貪官汙吏當然該殺,但貪官汙吏的屬下、家人呢,也都非死不可?”
“我看就得死!貪汙就是該死,貪官的屬下和家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殺就殺了,我覺得沒問題!”
麵對認死理的朱樉,林澈也不生氣,喝了口酒,心平氣和說道:
“假若有些官員看似貪汙,實際上卻沒有貪汙,你沒弄清事實,僅憑嚴刑逼供,官員受不了酷刑,屈打成招,這樣豈不冤枉?”
“我給你舉個現實例子,聽聽你就明白我所說的道理。”
“就明白什麼叫做冤枉。”
朱樉聽了這話,頓時來了興致,目不轉睛的看著林澈。
“就拿詔獄裡關押的空印案的官員來說吧!”
“伱知道空印案是怎麼發生的嗎?”
林澈盯著朱樉問。
朱樉對近期震動朝野的空印案有所了解,想了下隨即說道:
“洪武八年,洪武帝偶然發現,各地州府上報給戶部的財政收支賬目,夾帶著加蓋印章的空白書冊。
“於是洪武帝命人徹查,發現許多官員上報的數字與朝廷不符,中間存在舞弊行為。”
“洪武帝震怒,下令將相關官員全部逮捕治罪。”
“這就是空印案發生的始末。”
林澈點點頭,
“你所說的都是官方通報的案件情況。”
“你可知道,這其中另有原因。”
“另有原因?”
朱樉搖搖頭,不信道:
“難道這鐵證如山的空印案居然會是冤案?!”
“冤案說不上,但是絕大多數的官員的確被冤枉了!”
林澈整理了一下思緒,把前一世從史書上了解的空印案原委,原原本本複原給朱樉聽。
“…從元廷開始,朝廷每年要對地方財政收支、稅款賬目進行核對、清查。”
“而在審核中,則要求地方提供的賬目必須與戶部數據完全相符,分毫不差,如此才能結項。”
“如果其中有任何一項不符,整個賬冊便要被駁回,由地方重新填報,加蓋印章,直到核對準確為止。”
聽到這裡,隔壁朱元璋三人頻頻點頭,三人都對戶部這一流程很熟悉。
讓他們吃驚的是,沒在朝堂呆過一天的貢生林澈,怎麼會對朝廷製度如此熟悉?
不僅如數家珍,這些事情就像是他親自經手的一樣。
實在是不可思議。
三人對視了一眼,眼神中都帶著驚詫。
隔壁的林澈還在繼續講解:
“因為各地上繳的賦稅都是糧食,而糧食在運輸途中難免出現損耗,這便導致地方與戶部數據往往出現問題。”
“結果就是,那些報賬的官員通常要來往好幾趟,才能完成賬務審核。”
“這些對距離應天府較近的江浙等地還好,可是雲貴、陝西、四川等地,距離京都好幾千裡,重新造冊加蓋原衙門印信,來回蓋印就需要幾個月,甚至一年時間。”
“不僅路上耗費時間,重新核對填報賬冊也是極為麻煩的工作,賬簿重新核算、填寫、修訂可謂耗時耗力。”
林澈講到這,停下看了一眼空酒盞,朱樉立馬會意,將酒斟滿。
隔壁。
朱元璋聽到這裡,若有所思。
當時,自己發現官員帶著空白加蓋印章的公文,頓時就怒了,命人嚴查此事,雖然調查結果,也有如林澈所說的原因。
但他認準了這就是各級官員瞞著朝廷和他貪汙舞弊,行不法事。
於是龍顏大怒,將戶部尚書、各地衙門掌印官員全部處死,副職以下官員全部押入大牢,等候處理。
難道自己做錯了嗎?
朱元璋看了眼身邊的劉伯溫,隻見他枯瘦臉頰寫滿了凝重。
林澈喝了口酒,繼續說道:
“於是,為了確保賬務核查順利完成,各地派往戶部的官員,往往會攜帶一些事先已經蓋好的空白書冊,到戶部之後如果賬目不符,便可重新修訂填寫,從而大大節省了時間。”
“這種做法雖然不合規矩,然而這本來就是前朝遺留下來的做法,再加上未被朝廷明令禁止,因而各地官員也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說到這,林澈深深歎了口氣:
“令人沒想到的是,這種做法竟然會引起一場空前浩劫。”
“一個空印案就有上萬人被殺或被株連,多少無辜的人成了孤魂野鬼!”
聽到這裡,兩邊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經過林澈細致的講述空印案的經過,就連朱元璋也覺得自己做的有些過了。
因為自己一時憤怒,造成成千上萬官員人頭落地,血流成河。
現在看來之前被定性鐵案的空印案,原來中間還有這麼多被冤枉的官員。
咱回去一定要對此案,重新審核。
“老大,回去擬旨將空印案交三法司重新審理,那些被冤枉的官員,即刻釋放。”
朱元璋麵帶慚愧,對記錄的朱標吩咐道。
“父皇聖明!”
朱標放下筆恭敬說道。
坐在椅子上的劉伯溫,原本渾濁的眼神,這時竟然射出精光。
他越發的好奇,這個從未在朝堂上呆過一天的貢生,怎麼會將空印案發生的經過、原委,還有其中的誤會,說的如此透徹。
仿佛他就是其中的當事人,不,就是當事人也不會弄的這麼明白。
要知道這件事涉及前朝和本朝,牽扯官員上萬人。
能在如此複雜的案情中抽絲剝繭,理出頭緒來。
就算自詡兩朝供職,有神斷之稱的劉伯溫,自認也做不出來。
何況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這家夥是怎麼做到的。
帶著懷疑,劉伯溫陷入了沉思。
另一邊。
朱樉被林澈說的啞口無言。
他默默的垂下頭,徹底沉默了。
良久。
朱樉才緩過神來,匆匆起身作揖:
“多謝林先生提點,是在下太膚淺狹隘了!”
林澈笑著擺了擺手,淡淡說道:
“這不怪你,也怪不得當今皇上。”
“皇上之所以在懲治貪腐上有著過激行為,是他經曆元末的官員貪墨**,看儘了人間疾苦,痛恨那些草菅人命、敲骨吸髓的狗官,對其深惡痛絕。”
“從道義上講懲治貪腐,並沒有錯,錯就錯在過猶不及。”
“什麼事過了,都會把好事變成壞事。”
“良策也就變成了弊政!”
“更會造成有法不依,執法太嚴、知法犯法的局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