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
剛過了春種的日子,褐色的土地裡,生長著一排排綠油油的小苗,看著就讓人覺得生機盎然。
寶山大隊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大隊長關裕榮臉上也難得每天都掛了笑,直到收到上麵的消息——有幾名知青要被派遣到他們這兒來。
早幾年就有知青過來,他花了不少功夫才讓他們適應了環境,怎麼一轉眼,又送來一批手腳體弱的城裡人。
心裡再有萬般不願,關隊長還是在去公社開完會之後,到說好的地方去接那群知青。
一名膚色略黑的中年漢子走過來,給關隊長遞了根煙,
“喏,這就是這次的知青,三個男娃兩個女娃,你帶走吧。”
關隊長接過煙放在耳後,並沒有抽,看了看中年漢子的身後。
五個知青,一路奔波,臉上都是疲憊,也還是能一眼就看出和他們這邊的人不一樣。
細皮嫩肉的長相,的確良的襯衣略有褶皺,但比他們的衣服也好上太多。
年紀看著也不大,比之前的知青看著條件都要好。
關隊長不禁犯愁:‘這幾個人帶回去能乾得了什麼活呀?’
尤其是,裡麵有兩個人特彆顯眼,一個估計跟自己小女兒差不多大的女娃,身上穿的布拉吉碎花裙,細胳膊細腿的。
想起自己女兒在家的模樣,這小姑娘還是城裡來的,條件更好,肯定更不適應隊裡的生活,估計還得自己多照顧點。
關隊長又看向另一個男娃。
這個倒是高大挺拔,雙臂雖沒有莊稼漢手臂那麼健碩,也能看出來絕不瘦弱。
就是也不像是能乾活的。
身上還穿著白襯衫,也不怕弄臟,一副惹人的清俊斯文相貌,帶回大隊還不知道又會引起多少轟動。
關裕榮煩躁地揉了揉腦袋,問黑臉漢子:
“這次怎麼下來這麼多?”
“本來就三個的,有兩個是被走關係塞過來的,沒辦法啦。”
黑臉漢子壓低了聲音跟他說著,臉上也是無可奈何。
“這時候也過了農忙時候,最近也不算太忙,他們還有些適應的時間,挺不錯了。”
關裕榮再怎麼愁苦,上麵交代下來的任務,也推脫不了。
看了眼天色,估計再過不久就要天黑,他便跟黑臉漢子告了彆,再看向那幾個知青,沒好氣道:
“跟我走吧。”
幾個知青互相對了對眼神,心裡還因為到了新地方發虛,被那麼一凶,都乖乖跟在關裕榮的身後走了。
等關裕榮在一輛拖拉機麵前停下,他們才忍不住發出詢問:
“這就是帶我們回去的車嗎?”
拖拉機看得出來是被好好珍惜的,但也很有些年頭了,上麵不少地方有紅褐色的鏽跡,露天的車廂裡更是有不少遺留下來的塵土。
“好臟啊。”
“有沒有彆的車?”
有一個人開口,慢慢的彆的人也開始跟著抱怨。
他們在火車上就不適應地坐了好多天,現在坐車的環境還變得更差,就更難以適應。
關裕榮坐在駕駛座的位置,板著臉:
“愛坐坐,不坐就自己跟在車後麵走回去。你們不知道多幸運,要不是今天時間緊,我都不會開拖拉機過來。”
“要是用牛車來接人,那就是隻能放行李,可不能讓你們給乾活的牛壓壞了。”
這還是最好的環境?
好幾個人臉色立刻變得更加糟糕了,但比這個認知更讓他們慌張的是:他們好像惹大隊長不開心了。
以後還不知道要在寶山大隊生活多久,讓大隊長對他們的印象不好,後麵日子肯定不好過。
想到這裡,那些嫌棄的話全部被咽回了肚子裡,幾人紛紛開始往拖拉機上爬。
那個關隊長最看不慣的白襯衣男青年,上車後卻還禮貌地對他說了句:
“麻煩大隊長了。”
“嘁,瞎講究。”
他們那哪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不都是必須的工作嘛,但關隊長啟動發動機時,忍不住摸了摸耳後的煙,神色稍稍緩和了些。
拖拉機在公社時還算平穩,到了通向村子的路,全是用石子稍稍填補過的泥土路,一路突突聲音與顛簸起伏不斷。
幾個知青不由苦了臉,小聲在後麵抱怨:
“之前大隊長沒來時,那個人還說寶山大隊環境好,這個樣子也叫好呀?”
“大隊長看著脾氣挺不好的,我們去了不會被穿小鞋嗎?”
“我後悔了,當然應該讓我爸媽找找關係,換個離家近的地方的。”
幾人是在公社見麵的,早就自我介紹過,對各自的家庭情況也有一點了解。
去大隊的路程遙遠,為了打發時間,他們難免跟對方閒話瞎聊。
聊著聊著,幾人不免將目光放在了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兩人身上。
他們先喊了那個文靜一點的姑娘,她說話少,也好歹回過兩句話。
“鄭千柔,你家不是京市的嗎,爸媽又是乾部,怎麼不就在附近找地方下鄉?”
鄭千柔被叫了一聲,遲鈍地抬起頭,視線先下意識地落在側對麵的人身上。
那是個穿著白襯衫、眉目溫潤的男人,察覺到對麵的目光,轉過來朝著她禮貌地點了點頭,很快又轉回去望著車外的風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低下頭,遮蓋臉上的薄紅,低聲道:
“我完全服從組織安排,安排我到哪兒就去哪兒。”
其實不是的,到寶山大隊下鄉,還是她讓爸媽出了力點才完成的。
旁人不曉,可對這麼光正的理由也沒有繼續問下去的由頭,就將關注點放在了一直沉默的白襯衫青年身上。
這個人,也是他們一直都很有好奇心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