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希眼中茫然，好像變成了三歲的孩童，無法理解百裡渺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是真的，輕希。咳咳……這次……咳咳……我沒有騙你。”
百裡渺身體虛弱到了極點，說話都變得斷斷續續的。
“這麼多天下來，我早就認了，我與你的身份注定了不能相愛。你有想要守護的，而我是你實現心中夢想的唯一阻礙。”
“為此，彆人都覺得你應該奉獻，你應該大公無私，你也這麼覺得，甚至可以犧牲你自己的性命。
你心甘情願，但我舍不得。”
“我不在乎世人，也不在乎這個世界安好或走向滅亡，可我舍不得你死。”
百裡渺腳步蹣跚，一點點靠近顧輕希。
走到她麵前的時候，伸手想要觸碰她的麵頰，手才伸出，看到手掌上的血跡，又擔心弄臟她收了回來。
“我舍不得你死，所以一路走來，都在慢慢散去體內的魔氣。”
“我的修為影響魔域的發展，魔氣散了，他們的實力也就降了。等魔氣散儘，以浮玉峰現在的實力，應該是能很快讓兩界恢複平衡。”
“輕希，你不用再為了他們擔心了。”
顧輕希腦子發脹，比恢複記憶時的瞬間都要混亂。
她不知道，百裡渺什麼時候為她做了那麼多。
散儘魔氣，這後麵代表著多麼沉重的力量，又是多麼大的決心，顧輕希都不敢深想。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被磨得尖尖的錘子，一下一下地敲在她的頭上。
顧輕希抬眼，看向百裡渺，他還是那樣柔情似水地望著自己，嘴一張一合，她卻有些不敢聽後麵的話。
可那些字句，還是說這話風聲傳到了她的耳朵裡。
“魔氣漸漸散去，我知道，對你的記憶封鎖也在慢慢打開。我控製不了，隻是，我原想讓那些日子再長一些。”
“至少，你能陪我百日。
他們都說夫妻是要百年好合的，我想與你做人世間的一世夫妻，等不了百年那麼長，以日代年，也算做了一世夫妻吧。”
說到這裡，百裡渺臉上是殷切的期望與憧憬，就像那是他最向往的未來。
“這些日子，我與你一起回門，共看人間繁華，束發描眉，做儘一切恩愛夫妻要做的事情。那些日子是我最快樂的時候。”
“隻可惜，百日這個願望好像實現不了了。”
為什麼實現不了呢？
顧輕希下意識順著他的話想著。
哦，是因為她，因為她那一劍。
百裡渺的魔氣散了大半，身體趨同於普通人，受了那幾近穿破身體的那一劍，生命也跟著走到了尾聲。
光是這麼一想，顧輕希的心臟就像被人握在掌心收緊，刺刺的痛，並不尖銳，而是無儘的綿長。
不危及生命，卻每時每刻都會持續地壓在身上。
“我、阿渺、對——”
顧輕希想要道歉，又覺得這聲歉意太過輕微，哽在喉嚨裡無法出口。
她想要表達的，也不僅僅是歉疚。
百裡渺從她的神情中看出了什麼，努力勾著唇保持微笑：
“輕希，你不用歉疚。就是沒有你那一劍，等魔氣散儘，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試圖“安慰”顧輕希，但這話傳到顧輕希的耳朵裡，就變成了——她那一劍提前了他的死。
本就不長的壽命，因自己而了結。
他壽命本來也不應該這麼短的，無限的生命變有限是因為自己，終結也是因為自己。
想到這裡，她怎麼能不內疚，怎麼能不責備自己，又怎麼好安心接受他的安慰。
百裡渺將她的情緒變化儘收眼底，心中湧起無限的愉悅。
他好喜歡，好喜歡她這樣所有情緒都為自己牽引的滋味，喜歡她心裡腦裡眼裡都隻有他的感覺。
喜歡到，看到這樣的畫麵，心中的興奮抑製不住地往外流淌。
隻能用一隻手掐住自己的另一隻手，才勉強將眼底的愉悅壓製下去。
不過，這還不夠。
百裡渺像是支撐不住，身體向著前方癱軟下來。
顧輕希迅速回過神來，伸手將他扶住。
但他身材修長高大，倉促間顧輕希也沒有辦法將他穩住，便順著他往下跌倒的趨勢跟著往下倒。
她還記得百裡渺受了重傷，緊緊地穩住他的身體，讓他倒在地上時上半身也還是壓在她的腿上，不會傷上加傷。
“阿渺，你還好嗎？我帶你回宗門，找三長老要靈藥，也許你不會死。”
顧輕希出走的意識終於回歸，想到了帶他去看醫師。
即便她也不確定，藥宗能否醫治失去魔氣的魔族。
百裡渺艱難地伸出手拉住她，製止了她起身的動作。
“沒用了。”
看著她泛紅的眼眶，百裡渺手顫抖不止，貼在了她濕潤的眼角。
他的眼尾也染上赤紅，像是與她一樣的悲傷。
“輕希，我真舍不得你。如果我們是普通人，就是一對平凡的修士夫妻就好了，就像你沒有記憶的時候一樣，我能夠有愛你的機會。”
他說著遺言，聲音漸漸微弱。
顧輕希愣在了原地。
她嘴唇有些顫抖。
恢複記憶後，她一直在否定幾個月來與百裡渺的相處，就是不想自己心軟。
那麼多日子的真心相處，顧輕希不可能感受不到，不然，她怎麼可能認同他的身份，真心與他相處。
但她不能想，不能心軟。
若是心軟，承擔後果的就是無數無辜的百姓。
可現在，肩膀上壓著的擔子被取下了，她煩憂的對象自己解決了自己。
最重要的，阿渺要死了。
他會從此消失在自己的麵前。
阻擋兩人的屏障消融，留下的，隻有他無數美好的畫麵。
他一直在真切地愛著自己，世界上，也許，也就隻有這麼一個人，唯一一個人，會這樣愛著自己了。
自己做的明明是正確的事情，為什麼，這個時候會這麼難受。
無數美好的記憶出現在顧輕希的腦海，她眼神痛苦，雙手發顫，濃重的悲傷將她淹沒。
刹那間，她的世界安靜無聲，隻有百裡渺最後的話語飄在耳邊。
他舍不得自己，付出了那麼多，不過是為了求得一個愛她的機會。
終究還是她欠了他。
顧輕希知道自己該怎麼回報他了。
她小心將他扶好，站起身，腳步踉蹌，撿起掉落的破日。
再走回百裡渺的身前，半跪下身，眼神純粹，認真說道：
“你死，我與你一起死。如果有下輩子，我願與你做一對平凡夫妻。”
冰涼的劍鋒橫在了脖頸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