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協作,把兩個沉重的空調抬過一條條門檻,運進西路第三進院子裡。
主機十幾斤重,外機二十多斤,他們也不要沈樂搭手,父親把箱子捆巴捆巴往背上一背,兒子在旁邊扶一把,邁步就往裡走。
大熱的天氣裡,沈樂空手走著也滿頭是汗,何況當父親的還要背上幾十斤重物。隻走了一趟,那位父親的前胸後背就全部濕透,放下空調外機,又去背第二趟:
“那個……要不要喝點水?”
沈樂有點過意不去,拿出兩瓶冰鎮快樂水,遞了過去。當兒子的眼巴巴地看著,那位父親卻笑著擺擺手,又悶頭去搬東西。
1.匹的空調,內機10公斤,外機重達9公斤。又是扛,又是抬,又是搬,兩台空調全部裝完,父子兩人汗衫全都濕透,不用擰就直接往下滴水。
沈樂亦步亦趨,跟在旁邊招呼:
“你們真是太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這個平房最好裝了,前幾天我們裝了一個樓的,好家夥三匹的空調,掛外機的位置在側麵外牆,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要從樓頂吊下去……”
樓……
側麵外牆……
沈樂光是想了一想,就覺得頭暈,腿軟,恐高症發作。再想一想,又注意到一個盲點:
“三匹的空調?那外機得多重?”
“0多公斤啊!”
當父親的一邊回答,一邊指示兒子幫忙扛起空調外機,朝屋後的裝機位置走去。沈樂跟著他往後走,一邊好奇詢問:
“那……這空調怎麼搬下去?”
“用繩子捆啊!”當父親的笑嗬嗬回答:
“捆好了,慢慢吊下去,放到架子上再解繩子。一個在上麵放,一個在下麵接,放平了再解繩子就行了。”
沈樂看看做父親的,個頭不到一米七,乾瘦乾瘦,露在短袖外麵的胳膊,也看不到明顯的肌肉形狀;
再看看兒子,分明還隻是一個少年,身高倒是抽條了,距離壯實還有十萬八千裡。
就靠這兩個人,或者,應該隻是一個人,用繩子捆住0公斤的外機,從屋頂上往下吊?
想想都覺得肝顫……沈樂代入一下自己,平地拎起五十公斤的東西,都很難拎動,何況從窗口、從屋頂慢慢往下放。
這萬一失手……
“這個……不會砸下去嗎?”
“放心,這些空調都有保險。”做父親的笑了笑,不在意地搖頭:
“掉下去摔壞的保險,砸壞東西砸傷人的保險,都有。空調公司給買的!”
“那……你們的保險呢?”
做父親的一下子沉默了。沈樂張了張嘴,想說“你們還是自己買吧”,話到嘴邊,又收了回來:
裝空調,高空爬上爬下,這種高危職業,一般的保險不給保。給保的保險,保費都會很高。
私人投保,對於這個經濟狀況不好的家庭來說,是不是,越發增加了經濟壓力?
他默默閉嘴,看著父子倆忙上忙下,裝完一台空調,又裝第二台。等他們裝完,趕緊又拿了兩瓶冰鎮快樂水,一人一瓶,堅持塞到對方手裡:
“拿著拿著!你們辛苦了,天熱成這樣……或者,可樂喝不慣的話,冰箱裡還有雪碧,橙汁,礦泉水?”
“哎呀您太客氣了……”
當父親的推辭不過,隻好擰開蓋子,喝了兩口。當兒子的巴不得這一聲,也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當父親的愛憐地看著兒子,擰回瓶蓋,想要把可樂留給兒子喝。沈樂一眼看到,笑著攔住:
“我這裡還有好幾瓶。沒事,您喝您的!”
鄭曉華向他點頭笑了笑,這才咕嘟咕嘟,大口往下灌。00毫升的冰可樂一口氣灌下去,舒爽感傳遍全身,他忍不住越喝越快:
“啊……舒服……”
一股熱氣衝上,他忍不住打了個嗝,又打了個嗝。一連串氣嗝打出,剛覺得舒服了點,猛然間,一股尖銳的疼痛,攫住了心臟:
“!!!”
那位父親無意識地捂住胸口,彎下腰去。下一刻,他蜷著身子,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鄭師傅!”
沈樂大驚呼喊。旁邊,那個少年也撲了上來,幾乎是在哭喊:
“爸!——爸!”
“快打10!然後去後門等著接車!趕緊的!”
沈樂推了那兒子一把,自己半跪下來,檢查中年男人的情況:
呼吸……好像停了,心跳……頸動脈在哪裡?在哪裡?脈搏好像摸不到了,心跳?不然趴到他胸口聽聽?
沈樂不再猶豫,把中年男人翻了個身,讓他仰麵朝天,自己乾脆趴了下去。
聽一下,沒有,換個地方再聽,也沒有。
趕緊爬起來,做心肺複蘇!
他百忙中拽出銅片,在中年男人胸口按了一按,祈禱銅片能幫忙治愈、至少能幫忙保住對方的命,開始飛快回憶動作要領。
還好在大學裡學過一點……話說我按的地方對嗎?真的對嗎?
我按壓深度夠不夠?頻率夠不夠?
感覺整個身體都壓上去了……對!那首歌!那首救命歌!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
綿!綿的!青山!腳下!花!盛!開!
什!麼樣!的節!奏!是最!呀最!搖擺!!
什!麼樣!的歌聲!才是!最!開!懷!!
吹氣!
吹氣!”
沈樂一邊默唱,一邊吭哧吭哧往下按,滿頭大汗滾滾而落,打在中年男人臉上。
感覺好像按了一萬年,才聽到救護車的笛聲由遠而近,又過了一萬年,急促的腳步聲,飛奔而來:
“這裡!這裡!”
“好了!讓一下!我們來了!”
沈樂往旁邊一滾,直接躺倒。看著兩個白大褂上去查看呼吸、查看心跳,擺開aed:
“讓開!!!”
滋啦一聲電擊聲響。停一停,一番檢查,又是滋啦,滋啦……
終於,中年男人恢複了自主心跳和呼吸,被抬上擔架,往救護車方向送。沈樂抹了一把大汗,低頭看看手心,苦笑:
右手掌心上,壓出了一個很明顯的印子,呈現出銅片上筆畫的形狀。
這沒把他手心擦破還真是走運……也許,那個男人活到了救護車到來,也是因為,銅片多多少少給了點力?
要不然,靠他這荒腔走板的搶救,大概,就彆想活了?
一回頭,哐哐哐哐,房間裡跳動不止,分明是墨鬥在大吵大鬨。沈樂歎了口氣,進屋抄起墨鬥,往醫院走去:
行吧,知道你掛心原主人,帶伱看看去可以了吧?
鎮子不大,隻有那一家二甲醫院。沈樂看望小木偶主人的時候已經去過一次,這會兒不用打聽,熟門熟路找到。
進了急診科,略轉一圈,已經看見男人臉色蠟黃,躺在一張治療床上,床頭的監護儀數字不斷跳動。
他妻子坐在床邊,不停地抹眼淚,時不時看一眼監護儀,或者起身看一眼丈夫掛的水還剩多少。看到沈樂過來,趕緊起身,腿一軟就往下跪:
“今天多虧您了……”
“彆啊!”
沈樂趕緊把她按回凳子上。那妻子臉色也蠟黃蠟黃的,吵架時的憤怒樣子全然不見,拉著丈夫的手,用大拇指來回撫摸丈夫手背:
“聽醫生說,他是心臟驟停,差一點就過去了……要不是您搶救得及時……”
“哎呀,這是應該的,誰看到都要幫手的……”
沈樂連連擺手。妻子哽咽了一聲,淚水不停地往下滾:
“我也知道他辛苦,知道他腰不好,可我真的不知道……昨天晚上還跟他吵了一架,吵到十二點,搞得他沒休息好……”
說著抹了一下眼淚,又拿起毛巾,俯身去給丈夫擦汗。做丈夫的剛被搶救回來,沒力氣說話,可望向妻子的眼神,也是滿滿的柔情。
身邊,幾個匆忙趕來的親戚圍成一團,不停勸慰:
“人救過來就好……”
“以後不要再吵架了就行……”
“日子好好過,兒子也大了,能賺錢了,還有什麼過不下去呢?”
“嗯,嗯!”妻子不停點頭,不停落淚:
“我以後再也不罵他了……真的,經了這麼一次才知道,那些事情都是不重要的,人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她慢慢俯下身去,用額頭貼住了丈夫的手背,也遮住了自己連綿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