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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除了電機廠的工資,他們隻有這個收入來源了,且瓜子賣得不錯,著實賺了幾十塊錢,錢來得快,乾起活兒就有勁。
家裡的鐵爐子是周長城自己焊的,很適合用來燒柴,萬雲一早上都圍著那個爐子轉,燒了草木灰,又和水去澆菜。
她和潘老太合種的菜地已經長出青青菜苗了,豆角秧苗伸出一條條嫩絲兒,長勢喜人,萬雲立馬搭了個架子,好讓這些菜絲苗順著攀上去。
潘老太興致高漲,每天都背手來看看菜地的情況,很是上心,跟鄰居聊聊天,再順一順萬雲的瓜子,有時候也給萬雲帶點家裡的米餅。
萬雲賣剩下的那半斤瓜子又被這愛吃的老太太給包圓兒了。
這天萬雲在做米糕,一遍又一遍地過著水,往裡頭放糖,放棗片,盯著火候,潘老太又來了,還是那副臉紅笑眼的模樣,大嗓門不由讓人想掩住耳朵“小萬,你又在倒騰什麼好吃的?”
這是萬雲的大主顧,她自然不會得罪,笑眉笑眼地和她說話“潘老太,您早啊!我在做米糕。”
“哎呀,米糕啊。”這倒不是什麼稀罕的零嘴,至少沒有之前的五香瓜子難得,白糖米糕嘛,平水縣好多人家都會做,但本著對一切能吃的東西“寧可殺錯,不願放過”的原則,潘老太還是開口,“那你做好了給我吃一塊。”
總之,沒有一口吃的能逃過這金牙潘老太!
“行!”萬雲現在和潘老太能對付上幾句,畢竟她的五香瓜子在筒子樓這麼受歡迎,全靠這金牙老太給她做宣傳,那嗓門大的,兩條街外都能聽到。
要是誰賣吃食能得到潘老太的認證,那大概率就能得到了筒子樓裡六七成老太太的光顧。
“這一鍋是放了白糖的,還要十來分鐘能蒸好,”萬雲拿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一早上蹲在火爐子前,說不熱那是假的,“下一鍋要加棗片和芝麻,我再給您留一塊。午飯前您來拿就好。”
“呀,真舍得,還放這些!”平時他們做米糕最多就加點白糖,哪兒還舍得放紅棗和芝麻,潘老太一下子就心思活絡了,“小萬,你跟我講,這米糕你是準備做好拿去賣的嗎?”
“對,下午到壩子街附近去,最近不是好多人去清河道嗎?苦了一整天,總舍得吃點兒甜的吧?”萬雲答道。
“說得對!說得對!”潘老太又開始盯著萬雲那口鐵鍋,貪婪地吸了一口鍋中冒出來的甜香氣,不由讚道,“小萬,你的手藝可真不錯!”
萬雲隻是笑,得意得不高調,萬家寨的人也這麼說過。
潘老太問了價格,咂咂嘴“行,我不能讓你虧,你給我留六塊白糖米糕,兩塊紅棗糕和兩塊芝麻糕。”
“要這麼多呀?”萬雲驚訝,潘老太總能給她大大的意外,“您的瓜子吃完啦?”
“瓜子是瓜子,米糕是米糕。一個香的,一個甜的。這是不一樣的東西,你彆混在一起了!”潘老太振振有詞。
“我和我家老頭兒愛吃甜的,兩個讀小學的孫子也愛吃甜的,再加上兒子兒媳,這十塊我都擔心不夠吃!”潘老太一副為家庭精打細算的模樣。
她手裡的退休金,有八成都花在吃的上麵,剩下兩成則是給了孫子們做零花錢。
潘老太孩子多,個頂個都有出息,每月吃掉這麼多,還能存下不少,爽手得很!
萬雲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行,等蒸好了,我再給您送一塊紅棗味兒的。”
“小萬,你這人真不錯!”潘老太占了小便宜,眉飛色舞的,哪像七十歲的人,立馬站起來,拍拍萬雲的肩,“等著,我去給你喊人來買!”
萬雲看著她走得飛快的背影,搖搖頭,每次都要感歎一次,這潘老太,過得真快活!
她老了也有這樣的牙口和心態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潘老太又帶回了三個老太太,萬雲認出是之前找她買過瓜子的,熱情地招呼人。
那三個老太太倒不是為自己買的,都是給家裡孩子們買的,米糕也有人賣,不過都是村裡挑擔子過來的,有做得粗糙的,白米糕裡麵偶爾還會見到零星的稻草和木灰,不是說不能吃,就是有點膈應,也太不講究了。
現在這幾個老太太眼睛不錯地盯著萬雲蒸米糕,哪個步驟跟她們的不一樣,還要嘰嘰喳喳說一頓。
萬雲被這幾個老太太吵得腦瓜子嗡嗡響,又不得不應付周旋著,畢竟這都是她不能得罪的衣食父母。
等第一鍋紅棗米糕蒸出來,萬雲拿削尖的竹篾切了幾小塊給她們吃。
幾個老太太又嘰嘰呱呱說一頓,好在都是好的評價,紅棗去核,切成小小片,蒸得發軟,不用牙齒咬,舌頭卷幾下,就吞下去了,甜香可口,滿是棗香,連牙齒不太好的老太太都買了三塊。
算上潘老太的第一單,萬雲剛開鍋就收了一塊八毛錢。
等中午下了班,不少人從家具廠下班回來做飯,有幾家孩子吃到了奶奶買回去的米糕,又給萬雲引來了一小波生意。
要說米糕也不難得,但真正做起來就麻煩,為了這一口,要把白米磨成粘米粉,燒熱鍋費煤球不說,還要放白糖,現在的糖好買,但用在做這些不是正餐的糕餅上,還是奢侈的,且好多上班的大人都懶得做,乾脆花個一毛五分的找萬雲買,給孩子們過個嘴癮。
萬雲見來買糕的,大多都是給小孩兒買的,大人吃得少,想著乾脆多做一些,下午到縣小學門口去賣糕,要是能見到萬雪,還能給她姐幾塊拿回去吃。
萬雪這個月已經回學校去上班了,從孫家巷搬出去後,她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好起來,孕吐止住了,那些酸得倒牙的果子也不吃了,每天做好飯菜等孫家寧回家吃,吃完飯就去環城河散步,夫妻倆兒過得順風順水的。
等蒸好三鍋米糕,萬雲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等快速吃了頓簡單的中午飯,又洗好不少昨天采摘的小荷葉,準備下午賣糕的時候用,她才換上乾淨的衣服,把浸濕的衣服洗淨晾好,來不及眯一會兒,又要挑著擔子出發了。
做飲食,總是累的,但看著那白白胖胖的一堆米糕,她累得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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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小學是在一塊平坡上,更靠近西南方向,學校有五個年級,一棟平房,一動兩層樓的教學樓,這就組成了一個簡單的學校,校門坐北朝南,一條不大的下坡馬路直通通地往前延伸著。
萬雲挑著擔子從家具廠走過來,花了快一小時,此時縣小學路邊已經擺了幾個小攤子,都是賣平水縣特產的阿婆嬸子,賣的小吃食有醃竹筍,有炸豬皮,有酸辣蘿卜,都不是多值錢的東西,按分賣,做的就是學生們的生意。
下午放學的時候,低年級的學生先出來,有的是由家長來接,有的則是自己走回家。
萬雲的米糕不出眾,她斜對麵就有個賣白糖糕的阿婆,看一個年輕姑娘來賣跟她一樣的東西,還瞪了萬雲好幾眼。
自古同行都是冤家!
萬雲放下自己的小板凳,心裡偷笑,她的品類比那阿婆的要多!
孩子們都貪新鮮,見萬雲的擔子是新來的,硬是拉著家裡大人的手圍上去,看著她那紅紅白白的糕就鬨著要,有的家長掏錢給孩子買一塊,也有的家長不屑,不就是米糕嗎?家裡能做,走走走!咱不吃!
萬雲拿削尖的竹簽子把米糕分成小小一塊,用洗淨的荷葉給孩子們包著吃。
她人長得好看,笑起來又親切,好幾個孩子圍著她,從縫在褲子裡的小口袋掏出皺巴巴的五分錢或一毛錢,滿心滿意地吃著走回家。
縣小學不大,高年級的學生走了,低年級的也都回去了,有老師和其他校職工開始從校門口出來,萬雲等了一會兒,終於見到了肚子凸起的萬雪。
“姐!”萬雲站起來,興奮地朝著萬雪的方向招手。
萬雪驚訝地看向挑著小擔子的萬雲,跟旁邊的同事揮手,挺著肚子,邁著孕婦小八字朝她走去“你怎麼在這兒?”
“姐!給你吃,我今天剛做的米糕!裡麵還有你喜歡吃的紅棗片!”萬雲把一早就捆好的米糕遞給萬雪,兩大片荷葉包著十來塊白糕,用洗乾淨的稻草綁著,看起來鼓鼓囊囊的,除了給姐姐的,還有給姐夫的。
“你怎麼跑到我們學校來賣東西了?”萬雪沒有察覺地皺眉,帶著一絲責怪的語氣。
學生們在校門口買小零嘴兒吃,吃了鬨肚子,家長跟老師抱怨,老師時不時都會在課堂上提醒孩子們彆嘴饞,一直以來,雖然學校沒有把這些小攤販們趕走,但也並不歡迎。
萬雲本就心思敏感,看了萬雪手上的米糕一眼,她專門切得大大塊給姐姐姐夫的呢,她姐也不打開看看。
萬雪還在繼續說“之前你說賣瓜子,我還以為你隻是一時興起,做多了怕放壞才往外頭賣,怎麼現在賣小零嘴還賣起癮了?”
“周長城的工資沒有給你花嗎?”看萬雲沒回話,收拾了小板凳和剩下沒賣完的米糕,挑著擔子要走,萬雪跟在她旁邊,念叨道,“不至於啊,我看周長城還是挺疼你的。怎麼就要你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呢?”
“姐知道你剛到縣裡,沒有工作,一個人無聊,可總不能去當小攤小販吧?”萬雪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裡有一種沒有辦法忽視的優越感。
萬雲迎著夕陽,挑著擔子,走得很慢,她時不時都去瞟一眼自己那洗得乾淨的指甲縫隙。
“我讓你姐夫也幫忙看看有什麼臨時的工作能把你安排進去,你現在小打小鬨,玩玩就好了,可不能讓城管隊員給抓了!”平水縣從前的聯防隊改組成城鎮管理委員會,偶爾看到一些路邊的小攤會驅趕,如果遇上節假日嚴打的時候,總有些圍堵追趕的戲碼,“要是往後你想進單位,有份穩定的工作,千萬彆留下什麼不好的檔案汙點!”
“對了,不是我說,也彆光讓你姐夫幫你留意工作,我看周長城那師父師娘也挺有本事的,你和妹夫時不時要去人家的山頭拜拜菩薩,彆一根筋就等著我和你姐夫!”
萬雪算著自己的小金庫,終究還是心疼妹妹“你現在夠不夠錢花?我這兒還有一百,能給你勻出二十出來,多了就沒有了。”她後麵坐月子還得花錢,不能全都拿去接濟妹妹。
“這周長城也是,好端端的,讓你跑出來賣瓜子賣米糕算怎麼回事?”也不等萬雲的回答,萬雪又開口抱怨,真沒明白周長怎麼任由著萬雲瞎折騰呢?剛到縣裡沒工作不都是正常的嗎?她不也是等了兩年多才等到這個機會的嗎?這阿雲,著什麼急呀?
萬雪想,年紀比自己小四歲就是不一樣,一點也不穩重!
這周長城,讓她說什麼好,這麼多年了還在臨時工這個編製混著,他師父也不幫忙弄個正式的崗!
平水縣沒有市場經濟的氛圍,這個概念在縣裡不流行,幾乎每個在這裡生活的人都渴望進入正式的國家單位,渴求一份穩妥而體麵的工作。
萬雲覺得肩上的擔子有千斤重,為什麼從縣小學到壩子街的路有那麼長?
她和周長城約好,等他差不多下班,到新開發出來的小渡口那個位置等的。
萬雪自顧自地說了半天,扭頭看到一臉麻木盯著前方的妹妹,有些不耐煩“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錢夠不夠用?不夠就跟我回家拿!”
語氣一如跟在萬家寨似的,仍是那個霸蠻的阿姐。
萬雲隻是倔強地沉默。
終於到了兩人分道揚鑣的路口,萬雲輕輕地呼出一口氣,沒有接萬雪的話,隻是低沉地說“姐,我先去找周長城了。”
萬雪“哎”了一聲,看著妹妹的背影漸漸融入夕陽中,咬咬牙,自己好心被當驢肝肺,恨鐵不成鋼,也沒叫她。
萬雲不自然地走著,調整了一下擔子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乾淨的手,像是要把這雙手看出個洞來,她的心有點木木的,什麼都不想,隻想往周長城所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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