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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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倆兒難得這樣有談興,開了個頭,後麵就有如滔滔江水一般講了下去,在樹蔭底下的台階上說了大半天的陳年往事,像是把一些陳穀子爛芝麻都倒出來見了見太陽,人生的腐爛散去,隻在記憶裡留一些陽光的溫暖。

那輛停在遠處開往廣州的汽車早已經離去,又停了一輛開往彆處的車,有新的旅人在休息,農貿店的人總算散了些,周長城和萬雲生生等餓了,兩人乾脆站起來去他們相親的那家小米粉店吃中午飯,等吃了飯再去買東西。

米粉店的兩張桌子坐了幾個人,操著異地口音在大聲說話,生意比去年他們在這裡見麵時好了一點,門口新掛著個牌子,用毛筆寫了一行不甚美觀的字平水縣農家米粉店。

周長城和萬雲點了米粉,隻在裡麵加了青菜,等了一會兒,就上來兩碗味道一般的湯粉。

兩人都是從饑餓年代過來的,對食物的好壞不挑,邊吃邊說話,越說越起勁,仿佛有聊不完的話題。

萬雲聽了周長城是怎麼到平水縣來的,除了心疼他,還有一些同病相憐的意味,他們都是沒回頭路的人,除了往前走,彆無選擇。

周長城說起兩人相親時候的事“當時我穿的那件襯衫還是陸師哥的,穿在身上太大了,師娘用了幾個彆針彆住後麵,讓我塞到褲子裡,才顯得合身了些。”

平時他和周遠峰一樣,上下班穿的都是工衣,根本舍不得多做一件衣服,也就是要去結婚打證了,才托師娘新做了一件。

萬雲不好意思一笑,也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麵的羞赧和那件棉布長袖襯衫“我那件是跟我們寨子裡的人借的,一回去就洗乾淨還她了。”

原來兩人都是借衣服來相親的,都笑了出來。

“怎麼有這麼多外地人?”等旁邊的人吃完米粉,鬨哄哄地走了,萬雲才說出剛剛的疑惑。

平水縣是個小地方,一年到頭也難得見幾個外人,住久了就會發現,全是熟麵孔,南方地界,鄉音有細微差距,但口音都大差不差,一開口就知道是不是老鄉。

周長城看著那幾個身上帶著泥土的人,想了想,說“大概是來修鐵路的工人。”

“鐵路?”剛到平水縣不久的萬雲還不知道這個消息。

“往前麵再走三裡路,就到修鐵路的地方了,”周長城去過,就和萬雲詳細說了一下。

現在國家在搞鐵路建設發展經濟,平水縣一直都沒有通鐵路,八零年終於規劃到了這裡,火車站選址定在西郊一個村子的邊上,站名叫平水站,去年初才算正式施工。要修鐵路,就征了全國各地的修路工過來,他們這一段的山上石頭多,下雨天容易有泥石流,地理環境複雜,來了三百多個工人,有的是半個村子的勞力都出來了,拖家帶口的,在邊上的村子安營紮寨,住了有一年多了。

有人來,就要吃喝拉撒,因此很多西郊的農民種了菜、養了家禽、摘了果子,都會挑到火車站附近去賣給這些外地工人的家屬,那地方時不時都會傳出一些偷雞摸狗的事,西郊的村民和外來工人偶爾會爆發矛盾,獨身女子更是被告誡不能一個人過去。

萬雲原先到平水縣賣竹席和山蘑菇這類農貨,目的地很單一,就是農貿店,最多在這小街看幾眼,也不和人多搭話,怕彆人知道她身上踹了錢,有時連口水都不喝,就和另外兩個同伴爬山涉水回了萬家寨,所以還真不知道這兒開始鋪鐵道了。

因為平水縣的山多,有一些路段修得很緩慢,有時候要把山頭炸開才能挖隧道,鋪上鐵軌。

平水縣常年沒什麼新鮮事兒,風氣保守且無趣,建鐵路炸山頭的時候,那轟動的鬨聲吸引了不少人來看,大家都沒看過這種動靜,周長城和工友也特意搭伴兒來瞧過,為了安全起見,他們這些看熱鬨的人被攔在一定距離之外,看著一座小山丘瞬間被炸得轟然倒塌,細小的石塊四處迸裂,若不走遠些,就會被砸到。

這種鬨騰,看一回就行了,周長城也就沒有再去過,今天見萬雲一臉好奇的模樣,忍不住想滿足她“反正晚上我們才去姐姐姐夫家吃飯,等會兒帶你去火車站看看?”

萬雲笑著點頭,趕緊把剩下的米粉湯都喝光了,又找店家往自己的鋁製水壺裡裝了熱水,才和周長城一起往外走。

報紙上天天說火車一響,黃金萬兩,也不知道這火車是不是真的能給平水縣的人帶來萬兩黃金?

萬雲興致勃勃地想著這些有意思的俗語,跟周長城走得飛快。

大中午的,日正中天,曬得人一身熱氣,周長城和萬雲兩個專挑樹蔭底下走,頭上頂著塊碧綠色的荷葉,也不覺得累,明明隻是去溜達溜達,兩人興致勃勃的,好像去做很重要的事情一般。

走了三裡路,先是看到一排排薄木板混著茅草或紙皮搭建的屋子,門口用繩子晾了衣服,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每個屋子門口都放了兩個塑料桶,顏色被太陽曬得發白發舊,一群蒼蠅繞著屋子外圍轉,嗡嗡嗡地叫個不停,往前再走一點,能聞到一陣惡臭的汙水味。

不知是誰用幾塊脆弱的木頭搭了個架子,架子成為幾個小型變壓器的集中地,臨時拉的電線亂七八糟地聚在上空,而後被接駁,分散到各間屋子門口。

今天是五一節,修鐵路的工人也不用上工,所以有不少人聚在一起說話打牌,男人的說話聲、女人的大笑聲,還有孩子的哭叫聲混雜在一起。

這時候有賣麥芽糖和收牙膏皮的貨郎擔著擔子穿行其中,拿著個小木錐敲著鋼板槽,敲擊聲清脆,隻鑽入人的耳朵裡,後頭追著一群拖著鼻涕沒穿鞋的小孩兒。

周長城皺眉,牽著萬雲從這些去年才搭建起來的小木屋邊上走過,儘量繞開,有幾個聚在一起穿著破爛的男人肆無忌憚地打量著秀美白淨的萬雲,從上看到下,眼神像是粘在了這個路過的女人身上,互相說幾句聽不懂的話,然後發出下流的笑聲。

萬雲緊緊地挨著周長城,握住他的手,被這樣的目光打量,她簡直想拿根棍子防身,難怪周長城說附近的村民不讓獨身女子到這兒來。

這些人的眼光真嚇人!

周長城幾乎把萬雲拖著往前走了一段,遠遠地粗略看了幾眼已經鋪就的一段鐵軌,指了指那個被炸了的山洞,萬雲看到一段段的枕木堆積在一個木棚子下,用油氈布蓋了,細碎的砂石東一堆西一堆,想象不出來他們是怎麼開山架橋,又是怎麼鋪鐵路的。

不知道為什麼,周長城總疑心四周有人在埋伏,沒有再讓萬雲細看,便又拉著她趕緊往回走。

兩人的手牽得緊緊的,還時不時回頭看看,見到無人追來才放下心來。

“以後還是不要來了。”周長城看著被太陽曬得臉色發紅,但仍然白淨的萬雲,心有餘悸,“我工友他們說,火車站年底就會通車,等通車,這些人就走了。咱們到時候多約幾個人再來看。”

“好。”萬雲無有不應的,她已經和周長城成了正式夫妻,知道那些人的目光裡藏著什麼樣的醃臢,隻想回家好好洗一次澡,那那種粘膩感給衝洗掉。

回去的路上,他們看到有人擔著擔子,往剛剛那排小木屋走去,有挑著沾了水的新鮮果蔬,有的挑著雞蛋,也有的挑了賣餛飩家什,看樣子是附近的村民。

周長城和萬雲攔下賣雞蛋的大叔,找他買了二十個雞蛋,等會兒要去萬雪家裡吃飯,他們總不好空著手去。

那大叔一口白牙,聽到周長城和萬雲的口音是本地人,便宜了兩分錢賣給他們。

“大叔,你們每天都去那兒做買賣嗎?”萬雲折了旁邊的柳條,編了個簡易的籃子,蹲下挑雞蛋。

“是啊!”白牙大叔穿著短打和草鞋,頭上戴著草帽,拿一塊破了幾個小洞的毛巾擦汗,“那幫修路的都是外地人,哪有我們本地人方便。他們修路賺了錢,我們賣點吃的給他們,也賺點錢。”

語氣愉快,聽起來生意不錯。

不過大概是修路的人中有些雞鳴狗盜之輩,大叔讓他們彆單獨去,男的還好,尤其是姑娘家,千萬彆落單,就是不吃虧,被人調戲幾句嚇著也不好,他們賣東西的村民,都是三五個男人約好了時間挑擔子過去的,一個人也是不往那邊走的。

萬雲和周長城連連點頭,認同這大叔的話,挑好雞蛋,付了一塊六毛錢,就回西郊農貿商店去了。

那農貿商店的店主也是本地的村民,幾輩子都住在這兒的,因為在西郊占了個地利的位置,幾年前就把自家一樓給打通,做了個四開門,收收貨,也賣賣貨,今天放假,客似雲來。

店主還認得萬雲這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兒,記得她會來這兒賣竹席和山貨。

“我記得你,你之前和人來賣竹席的。有陣子沒來了,現在不賣了嗎?”店主姓林,光頭,個兒矮,生意人,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愛摸自己的大肚子,人家都稱他一聲林店東。

“林店東,我結婚了,就沒有再織席子了,這是我愛人。”萬雲拉過周長城,亮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現在的她不太想和不熟悉的男人多說話,就趕緊把丈夫推出來。

她剛從火車站那頭匆忙趕回來,想起那些猥瑣膩人的目光,腳上有些發虛,心裡慶幸,幸好原先沒有貿貿然一個人跑去看什麼火車站西洋景兒。

“小夥兒人才出眾!俊男美女,很般配!”林店東還是那個笑嗬嗬的模樣,習慣性地誇誇顧客,又摸摸自己的肚子,問萬雲這次來有何指教。

有周長城在,萬雲這才笑道“我想看看小鋤頭、砍柴刀、席子和一些菜種子。”

林店東四周指了指自己這兒各種種類的擺設“隨意看,都有,不用票。咱們是熟人,給你算便宜點。”

周長城這才知道萬雲竟來這兒賣過東西,自己賺過錢,對她滋生了一種不同以往的尊重情愫,自己的妻子沒有坐吃山空,是個自尊自愛自強一心向上的人,這樣的人相對更容易得到認同。

兩人抱著雞蛋,蹲下來嘀嘀咕咕地討論要買的尺寸,兩人都是鄉下出來的,很快就選好了農具。

倒是看竹席的時候,萬雲有些心疼,她自己就會織這些,但織席子的過程太繁瑣了,要砍大量席草,要洗淨,要曬乾,要穿線,織就後,還要烘乾壓平。整個過程沒十天半個月都做不完,縣裡實在沒這個條件。

周長城看萬雲一副心痛的模樣,頓時覺得她可愛無比,一個摳門的人,看到另一個與他合拍的人,內心產生了濃濃的親切感,尤其這人還是自己的妻子,這份喜愛來得更為合理貼切。

“城哥,其實我會的東西可多了,織席子、編竹筐、製蒲扇,還有結籬笆,鄉下要做的事就沒有我不會的,”萬雲肉痛兜裡的錢,把那熟悉的席子摸了又摸,還是忍痛要買一張,天氣越來越熱了,沒有席子過不了夏天,“可惜縣裡沒有我的用武之地。”

縣裡附近的山也都是隨著分田到戶政策的落實,分到了各村村民手上,山上的每一根草都是村民的,若是上山砍兩捆柴估計還行,可竹子和席草這些作物就不行了,要是碰上小氣的人家,連砍柴都不許外人去。

不說這個,就是家具廠的那個小租房也沒辦法施展開。

周長城聽了萬雲的話,沒有覺得她了不起,隻是有點心疼,有些活計都是男人做的,她一個二十歲的姑娘家全都會,隻能說明她在家的情形並不好,不得不什麼都學著做,他寄人籬下這幾年,最明白這種感受,不會的東西要學,做不了的東西硬是頂著上,不會也要學到會。

“小雲,以後我會多乾活的。”周長城突然說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

萬雲本還沉浸在花錢的肉痛中,周長城突兀的一句話,她卻一下子聽懂了,露出一個甜蜜蜜的笑,她點頭,一下子就挑好了席子,有了周長城的承諾,看他掏錢的時候,心痛都緩了些。

“這兒有西瓜子!”林店東拿著算盤給他們算錢時,萬雲驚喜地在一個籮筐裡發現一堆褐紅色的瓜子,彎下腰去抓了一把,是乾燥的生貨,顆顆飽滿,她看得雙眼亮晶晶的。

周長城跟看孩子似的看了她一眼,笑問林店東“這瓜子怎麼賣?”

這種瓜子產量低,平水縣沒人種,是外邊的人路過這兒,托林店東寄賣的,這種生瓜子沒什麼味道,就嗑個嘴兒,吃多了還口乾舌燥的,喝水也不抵用,能有錢買零嘴的都是有盈餘的人家,但到西郊來的不是村民就是匆忙停留的過路旅客,因此賣得不是特彆暢銷。

“你要就八毛錢一斤賣給你。”林店東嗬嗬笑,隨手拿了張報紙過來,讓萬雲自己裝。

萬雲看看周長城,八毛錢一斤,有點舍不得,跟林店東磨到七毛,這才用手扒拉了兩斤,然後又找林店東買了些花椒、八角和香葉等大料。

周長城都大方地給了錢。

要是李紅蓮在這兒準會驚訝,周長城這棵二十年的鐵樹總算開花了,小梅是他帶大的,他偶爾才願意花一兩毛錢給她買點糖果,萬雲要吃瓜子這些零嘴兒,竟願意花一塊四,鐵公雞大方拔毛,果然老婆跟其他人就是不一樣。

兩人出來一整天,總算買好東西要坐公交回縣中心了。

西郊是始發站台,周長城和萬雲一上車就有位子坐。

萬雲摸著那一袋瓜子,興高采烈地和周長城說“城哥,這瓜子我知道怎麼做好吃,回頭我做好了,再拿些給師父師娘和我姐,你也拿去廠裡吃。”

周長城寬和地笑,深邃的眼都是愛意,小雲和小梅一樣,還是個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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