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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不似人君,偽造奏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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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文人的妄為,擺明了不願屈服於朝廷,臣服於聖上。

如此一來,哪怕海瑞親自去尋那些名師良師,也不見得人能出山,教授那些稚子孩童知識。

寧可空老於深山林泉之下,亦不願為大明朝,為聖上,為百姓做事。

以詩明誌,絕情絕義。

日月興酒樓的宴上,場麵為之一冷,海瑞也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壓力。

幾千年來,文人從來沒有想讓下裡巴人上桌。

不然,又怎麼能彰顯己身的地位呢?

這無聲的抗爭,胡宗憲、海瑞、朱衡、顏鯨都覺得棘手、麻煩。

但就在皺眉之時,一道來自雲南總督的八百裡加急的急報,送入了通政司。

而雲南地處邊陲,通政司通政司使高儀以為是當地土司造反,絲毫不敢怠慢,立刻讓人送到了玉熙宮。

聖上打開奏疏一看,頓時龍顏震怒,急詔內閣四閣老和刑部尚書潘恩覲見。

一頓酒菜還沒吃完,胡宗憲便提前離席,但在走前,結了酒菜錢。

日月興酒樓王姓掌櫃有心不要,但無法拒絕來自閣老的命令,隻能含淚收了錢。

察覺到出大事的海瑞、朱衡、顏鯨,對麵前的美酒佳肴也沒了興趣,隨後便起身離開。

王姓掌櫃眼巴巴看著海瑞,寄期望能得一副墨寶,給酒樓改改命,可惜,大失所望。

海瑞願意伸手挽救六必居,隻因那醬菜味道不錯,價格公道,蓋京城之大,難有出其右者。

而這日月興酒樓,一頓酒菜能吃下幾百兩銀子,普通百姓幾年,甚至是幾十年的花銷,如同銷金窟的存在,儘管酒菜味道也不錯,但與食材不凡有脫不開的關係。

天下不缺豪奢的酒樓,如日月興酒樓,毀了就毀了吧,不可惜。

……

玉熙宮。

張居正、高拱、胡宗憲、李春芳,四位內閣閣老,和唯一的刑部尚書潘恩,一同覲見。

隻見大殿裡,到處灑落著詩詞,那“六朝燕子年年來,朱雀橋邊花不開,未須惆悵問王謝,劉郎一去可曾回”,清晰映入幾人的眼睛。

兩京一十三省文人抗爭的事,聖上顯然知道了,而且是早就知道了。

可為何在今兒突然發了怒?

沒等閣老、部堂們跪拜請聖,司禮監掌印太監呂芳就走了過來,請看一物。

不是彆的,正是雲南總督八百裡加急送來的奏疏。

四位閣老看完雲南總督的奏疏,無不麵麵相覷,大氣都不敢出。

而等到工部尚書潘恩看時,隻看了兩行,便跪倒在地,驚恐萬分道:“聖上,臣冤枉!”

這奏疏內容所書的。

是以工部尚書潘恩的名義,公然指責聖上的失責,處事昏聵,內閣大臣更是糊塗透頂,還列出了聖上的“五不解十大過”。

但潘恩從來沒有上過這樣的奏疏,而這樣的奏疏卻傳了出去,連遙遠的西南邊陲之地都傳遍了。

這偽造的奏疏,主要內容有二,一是反對聖上練道修玄,認為聖上大興土木,修建萬壽宮,永壽宮,勞民傷財。

二是對聖上清洗官場,株連無數,以致數以百計、千計,乃至是萬計的無辜者被冤殺的不滿和痛斥,為無辜被殺的人們鳴冤。

這裡麵,還點到了聖上屢屢大興文字獄,對朝臣,對宗室大開殺戒,對士人文者多加迫害,官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等問題。

總結起來就是二十字。

好大喜功!

貪財好色!

殘暴不仁!

不知文武!

不似人君!

經錦衣衛暗查得知,在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內地行省都發現有偽造奏疏傳抄,雲貴土司也多有流傳。

難怪聖上會暴怒,這是對聖上過去四十年主政為君的否定,聖上絕然無法接受這樣的謠言在國中傳揚。

潘恩的牙都快咬碎了,誰想上疏就上疏,為什麼要以他的名義偽造奏疏,這不是毀他的嗎?

狗日的,彼其娘之。

“潘大人請起,聖上知不是您所為,喚您來,是為了讓您寬心。”呂芳上前攙扶道。

這麼明顯的陷害,錦衣衛、東廠都看得出來,聖上怒火滔天,但也不會以莫須有來殺一位柱國大臣。

遍地的“反詩”,偽造的奏疏,聖上懷疑的,是那些文人,當然,還有文官,潘恩,則不在其中。

當朝工部尚書,是個心窄且心善的人,腦筋容易鑽死胡同,聖上所喚前來,不過是讓潘恩不要太過憂慮,不要有什麼壓力。

潘恩戰戰兢兢被扶起,連站都站不穩,呂芳隻好攙著讓小太監去搬把繡墩來,慢慢坐了上去。

天下出了這般毀謗聖譽的事,作為內閣首輔大臣,張居正在與閣臣們眼神交流過後,上前道:“聖上,今有反賊偽造國臣奏疏,妖言惑眾,臣請徹查天下,凡有傳播謠言、毀謗朝廷者,絕不姑息。”

在這偽造的奏疏中,內閣閣老們也在被罵的人中,張居正想把聖上摘出去,消消聖上的怒火。

不過,滔天的怒火,不是一兩盆水能澆滅的,從精舍內傳來聖音,道:“責令錦衣衛、東廠、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聯合查察,南直隸、山東、山西、河南、湖北、湖南、貴州等省的督撫秘密緝訪,勿使有關人等得有漏網。

務得首逆,以彰恩典!”

上碧落,下黃泉。

都要找到偽造奏疏的人,找到幕後真凶,首惡,一個都不能跑。

皇家廠衛,朝廷三法司,兩京一十三省諸督撫,一同行動,可見聖上的決心。

再過不久,北征大軍就要凱旋了,昔日北虜、東虜的歸順者都要到達京城,在這曆史性的時刻,大明朝還邀請了諸多鄰國使者進京觀禮,現在諸國使者即便沒到京城,也都踏上大明朝土地了,卻出現了這麼不給皇帝,不給大明朝臉麵增光增色的事,也能理解聖上的大動乾戈。

“另外,所有人,不得存稿,如欲留以取巧沽名,將來另經發覺,並爾子將不保首領。”

聖音再降。

凡是與偽造奏疏有關的內容,不論史書、私人文稿,俱要焚毀,禁止任何留存、傳揚。

不然,身死族滅!

“臣遵旨!”

四閣老一尚書山呼領旨。

內閣六部九卿會同錦衣衛、東廠去做事。

呂芳收拾了這滿地散亂的“反詩”“反文”,規規矩矩放入了禦案上的錦匣中。

一個木盆,竟是新伐後晾乾之鬆木做的,沒上漆,連桐油也沒抹過,白白的,下腳的那一半高約一尺,帶把的那一半高有兩尺,兩尺的木板這邊又在上麵鑿有兩個圓圓的洞,方便讓搓腳的人好將手從洞中伸進去。

一把好大的銅壺在通道的火爐上燒著,呂芳閉上眼伸手在銅壺邊上一摸,便知道溫熱的恰到好處,右手提起了壺,左手伸進木盆的一個圓洞,拎著一壺一盆,向精舍走去。

聖上洗腳的木盆一律用剛刨好的鬆木板做成,既不許上漆,也不許抹油,原因是聖上喜聞熱水倒進鬆木時透出的木香。

聖上以為,舒神療心。

過去四十年裡,呂芳常常在聖上生氣、憤怒時伺候洗腳,來為聖上寬心。

於是乎,呂芳今兒特意去挑了個新木盆,打算再為聖上洗洗腳。

這個木盆隻能用一次,第二次沒了這股鬆木香味,就對聖上沒有了療愈的功效,聖喜之時,會賞賜給眼前,或那些在宮裡有職位的太監。

精舍裡,朱厚熜還是那身寬大的便袍,盤坐在蒲團上,厚重的淞江棉布袍服罩著盤腿,也罩住了整個蒲團,見呂芳一手提壺,一手提盆走進來,臉上的冰冷,逐漸有了破碎。

呂芳將木盆下腳的那邊擺向朱厚熜的蒲團前,故意提著嗓子道:“萬歲爺,鬆柏長青!鬆香味起嘍!”

一邊喊著,銅壺裡粗粗的一線熱水沿著木盆內部的木板周圓射了進去,熱水激出木香氤氳騰起。

朱厚熜吐出來腔腹中的那口氣,這時微閉著嘴,用鼻子細長地深深吸著,熱水泡著新木那股鬆香味慢慢吸進了他的五臟六腑,在他的龍體中遊走。

如此往複,朱厚熜一連吐息了好幾口長氣,一直把鬆木的香味吸得漸漸淡了,便不再吸氣,眼睛也慢慢睜開了。

呂芳這才到木盆邊蹲下,道:“萬歲爺,熱腳嘍!”

喊了這句,伸過手去輕輕捏著朱厚熜身前的袍服往自己這邊一撩,整個袍服恰好蓋住了腳盆,搭在高出一尺的木盆邊上。

呂芳蹲著,將雙手從高處木板那兩個圓洞中伸了進去,在罩著木盆的袍服裡開始給朱厚熜按著穴位搓腳。

朱厚熜看人,從來沒有這樣的目光,望著呂芳,就像鄉下人家的老爺望著自己幾十年的老仆。

怒火終於暫時熄滅,朱厚熜的麵容慢慢都鬆弛了下來,平時從不說的心裡話,這時也開始說了,道:“呂芳。”

“奴婢在。”呂芳一邊嫻熟地給他搓腳,一邊十分鬆弛的回話。

“你說,那以潘恩名義偽造的奏疏是誰寫的?又是誰傳出去的?”朱厚熜逐漸平靜道。

“萬歲爺這是在明知故問呢。”普天之下,也隻有呂芳敢如此回話,低著頭找著穴位,搓著腳,隨口答道。

隻是,他不看朱厚熜,朱厚熜卻在一直看著他,道:“掌嘴。朕怎麼是明知故問。”

呂芳沒有聽話的掌嘴,繼續按著穴位,娓娓道來道:“偽造的奏疏中,將大大小小的朝政都予以了評判,就連幾道國策亦是如此,點出的一些人,透露的細節,無不在證明偽造奏疏者,要麼是朝廷大員,要麼是封疆大吏,不然,不可能對那些大事小情那麼清楚。”

呂芳展露了四十多年內廷老祖宗的智慧,不疾不徐道:“結合兩京一十三省紛起的反詩,這明顯是一場故意針對萬歲爺聖譽的攻擊,而參與者,絕非一人、兩人。

就不說彆的,這麼多內地行省的總督、巡撫沒有上奏疏,而讓來自我大明朝邊陲之地的雲南總督上奏疏就說明了很多問題。

一位內地行省總督、巡撫沒有上奏疏,可以以政務繁忙,沒有注意到反常的民情來解釋,兩位、三位,如果勉強這樣解釋,也能解釋的過去。

可是,十幾位總督、巡撫都無動於衷,都推脫不知情,奴婢愚魯,實在找不出理由為諸位封疆大吏開解。

總督、巡撫們或早就知道了偽造奏疏中的謠言,可能是謹慎小心,可能是心懷叵測,總之,任憑謠言在轄區內傳揚。”

就如朱厚熜見海瑞時那般所說,現在的大明朝,君不信臣,臣亦懼君,君、臣之間互相憋著一口氣。

聖上不舒服的時候,可以以殺戮舒緩心中鬱結之氣,但是臣子,尤其是那些朝廷大員、封疆大吏,根本沒有舒緩心中鬱結之氣的方式。

聖上每舒緩一分鬱結之氣,朝廷大員、封疆大吏心中的鬱結之氣就會多一分。

這道以工部尚書潘恩名義偽造的奏疏,其偽造者不論是誰,流傳的方式是什麼,在這麼長的時間發酵下,就是有再多的馬腳,也藏匿的差不多了,已不太可能溯源窮流。

倒是諸省總督、巡撫頗有意思,默契地選擇集體坐視謠言,坐視聖譽遭受毀謗,這些位封疆大吏讚不讚同偽造奏疏是兩說,但借機舒緩心中鬱結之氣是真的。

聖上讓那麼多人去查,但實際上,除了錦衣衛、東廠以外,三法司、諸地行省總督、巡撫都不會儘心的,等著看聖上難堪。

以呂芳看,此事大概率會推出幾個替死鬼,無疾而終。

朱厚熜臉上剛有了點笑容,又收了,望著呂芳,道:“你倒是聰明,再說說,朕為何明知如此,還要讓這麼多人去查?”

“聖明天縱無過萬歲爺,這個,奴婢就猜不著了。”呂芳這時才仰起了頭,望向朱厚熜,眼神不躲不避。

不是猜不著,而是不能猜,聖上從今年開春才放開了部分嚴苛律法,連犯了事的晉黨黨魁楊博都以大禮放其歸養。

可轉眼間,朝廷大員、封疆大吏們就有一個算一個,開始給萬歲爺上眼藥。

或許,聖上想給諸省總督、巡撫最後一個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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