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憲下獄!
震撼了整個朝廷。
昨日胡宗憲入京時,還儼然一副封疆大吏的模樣。
轉日,人就下了獄。
這讓文武百官暗自感動、暗自期待,胡宗憲千裡走單騎救恩師父子於水火的局麵沒有發生。
嚴嵩閣老、徐階尚書、小閣老,還不知道要在錦衣衛詔獄裡待多久,這讓“群龍無首”的朝官們徹底橫下了心。
軟的不行,那就隻能來硬的了。
前通政司通政使羅龍文率眾大鬨玉熙宮,反遭身死族滅的慘劇還曆曆在目。
可是,不敢在玉熙宮鬨,還不敢在內閣鬨嗎?
不敢跟皇上鬨,還不敢跟張居正鬨嗎?
現在,嚴嵩在獄中,內閣由內閣次輔大臣張居正主事,閣老陳以勤、李春芳輔閣。
朝廷出了這麼大的事,出了這麼多的事,內閣毫無動靜,這合理嗎?
時任翰林院掌院學士王錫爵率幾十眾翰林抵達內閣,求見張居正。
那群情激憤的架勢,任誰看了就知道是來找茬打架的,內閣近衛立刻就警戒了,不準任何人進出。
不過。
文人找茬打架的方式,終究與那些粗鄙武夫不同,況且手中又沒有武械,在王錫爵上前表明集體求見張居正後,近衛統領轉身就進入內閣稟告。
張居正是翰林出身,而陳以勤、李春芳也是翰林院出身,按規製講,張居正不能不見。
出乎所有翰林的預料,張居正就是不見,近衛統領回話王錫爵,“內閣政務繁忙,無暇見客。”
客?
王錫爵知道張居正是在玩文字遊戲,乾脆直白道:“煩請再做通稟,翰林院有國事求見張閣老。”
近衛統領再次進入內閣,不一會兒,就又出來了,並帶回張居正的八個字,“翰林無用,焉有國事?”
聞言。
王錫爵眼前一黑。
數十位翰林幾欲吐血。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
張居正這話,就是奔著一點餘地沒給翰林院留的去了。
大明朝科舉製度下的文人學子,由於“一心隻讀聖賢書”,厭棄勞動,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導致他們雖然學問淵博,但實際生活能力低下,甚至陷入窮困潦倒之中。
於是,就逐漸有了“百無一用是書生”的傳言,而翰林院翰林,更是書生中的佼佼者。
但京城居,大不易,不少翰林院翰林在京中,是真的難以為濟。
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王錫爵也急了,“張閣老、陳閣老、李閣老皆為翰林院出身,若翰林無用,今日之內閣,難道全是屍位素餐之徒?”
你罵我,我罵你,就在這內閣內外,內閣、翰林院掀起一場罵戰!
初時,隻是張居正、王錫爵的對罵,再之後,閣老陳以勤、李春芳被炮轟的厲害,也不得不加入罵戰,翰林申時行同樣加入罵戰之中。
堂堂內閣近衛統領,竟成了傳話筒,出去一趟,再進去一趟,折騰了好些回,罵的再厲害,張居正和陳以勤、李春芳還是一個意思,不見!
“受此大辱,豈能苟活!”
堂堂大明朝最高學府的掌院院士,求了內閣半天,竟無一位閣老出麵,王錫爵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叫囂著死活,生生地望近衛拄槍撞去。
聽了半天文人罵戰的近衛,不防王錫爵突然來這一手,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槍尖,並轉動了身軀,防衛出現了空隙。
以死明誌本就不是王錫爵所想,見到空隙後,就立即從空隙裡鑽進了內閣。
近衛統領趕忙伸手去攔,又不想傷了王錫爵,這一狠一弱間,王錫爵就闖入了內閣。
掌院學士領頭,翰林院翰林們文人那點血性湧上心頭,直直地就往近衛身上撞。
近衛人人甲胄在身,申時行等一行人立時撞得頭破血流,卻還以不死不罷休的氣勢往內閣裡闖。
“放肆!”
張居正的喝罵聲籠蓋四野,“哼!王大人倒是豪放得緊啊,內閣重地也是你擅闖的嗎?”
這是罰問。
正在悶頭往政務堂衝的王錫爵猛地刹住了腳,抬起了頭,拱手道:“錫爵冒失,閣老儘請原諒,然我為救幾位國之乾城而來,人命關天,想內閣規矩該為之讓道。”
“國之乾城?人命關天?內閣讓道?”
張居正眼睛瞪了過去,“照你這樣說,隻要是王大人的事,我大明律法也該為之讓道了?”
王錫爵一愣,咬了咬牙,“萬事當然要以我大明律法為重,但錫爵冒失,皆為閣老。
然而,閣老因為一己之私,至人倫之情,師生之誼,君子之分於不顧,恐怕也難逃天下洶洶之口吧!”
沒見到人前,就互相罵了這麼久,在見到張居正張口就大帽子壓人,王錫爵索性撕破了臉。
指責張居正漠視嚴閣老、徐尚書下入詔獄,是為了內閣首輔大臣之位,為了首揆之位,連過往的師生情都不顧了。
在張居正是翰林院翰林時,嚴嵩曾為掌院學士,以官場而言,嚴嵩、張居正之間有一份師生情。
雖說因政見不同,這份師生情很淡,但卻是抹不去的。
而徐階,張居正之間的師生情,更是為天下人所知,哪怕有誤解,當師父參劾了徒弟,想置徒弟於死地,但你張居正為何不能大度一點,效仿胡宗憲那般為了恩師奮不顧身?
豈不聞“君要臣死,臣得死;父叫子亡,子得亡。”
如若張居正執迷不悟,忤逆入仕後的二位恩師,翰林院就要口誅筆伐,天下士林就要口誅筆伐了。
張居正聽了這番“慷他人以慨”的話,頓感一陣厭惡湧了上來,自己之對嚴嵩的深惡,之對徐階的嫌隙,是二人害民而營私,而無半分謀取內閣首輔之念。
張居正眼皮耷拉了下來,出神地望著玉熙宮的方向,“居正此刻一心為國,至於人倫與否,全賴皇上定奪,天下之事,與我何乾?”
天下之事,與我何乾?
震驚了所有翰林院翰林。
王錫爵目眥儘裂,不再繞圈子,憤聲吼道:“天下事,怎能與你張居正無關?
嚴閣老、徐尚書,可都是張居正你的恩師,你怎能見死不救呢?
汝與禽獸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