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見孫子了!
裕王府還不知道,嚴世蕃、徐階就先知道了。
司禮監大太監前腳在裕王府念完旨意回宮複命,後腳徐階、嚴世蕃就邁進了裕王府。
“天大的好事!”嚴世蕃毫不掩飾興奮地在桌案上一拍,“大案之後,皇上不忘世子,是時候,聯九州黎庶,擁王爺為太子了!”
錦衣衛的大興獄事,嚴世蕃是親自去西市牌樓看了,也親眼目睹了老父親書童羅龍文的淩遲,老父親密友歐陽必進的斬首,心中大為震撼。
皇上的改變,朝局的變動,執掌中樞二十年的老父親都覺得陌生,然後選擇了沉寂。
但不甘寂寞的嚴世蕃,想法完全不同,正所謂風浪越大,魚越貴,在這人人自危時,若能不斷借助好風力,便能青雲直上。
儘管皇上修道有成,恢複了年輕,但也隻是看著年輕,歲數在那裡擺著呢。
以嚴世蕃之見,皇上製造震撼整個大明朝的嘉靖大案,正是年邁的表現,君不見中華幾千年來的雄主,秦皇、漢武、唐宗、明祖,哪個不是在生命末尾大興獄事?
這江山,終究會屬於裕王,屬於世子!
自從投入裕王府門下,嚴家始終沒有一件拿出手的投名狀,立裕王填補那空缺幾十年的儲君之位,是個很好的投名狀。
裕王朱載垕一喜。
很想謙讓幾句“我可以嗎”之類的話,但他等待那一天,真是太久了,有機會當然不願意錯過。
“我看未必。”
徐階的話,就像一瓢涼水,立刻把裕王、嚴世蕃的興奮情緒澆下去不小,“要是皇上真那麼喜愛世子,就不會過那麼久才來看世子了。”
距離世子朱翊鈞誕生,已經過去四十多日,在此期間,除了宮中例行賞賜,皇上從沒有問詢過世子,更沒有賞賜過裕王府,這根本不像爺爺親近孫子、隔輩親的表態。
嚴世蕃眼睛瞟向了徐階,反駁道:“今朝不同往日,自嘉靖二十八年,莊敬太子之死,皇上一直有意回避立太子,故我朝有‘二龍不得相見’之說。
皇上曾私於我爹說,此舉雖有悖常情,疏於父子情,會讓王爺蒙羞,卻是一種讓王爺活著的秘訣。”
莊敬太子,便是裕王二哥朱載壡,嘉靖二十八年四月十三日,於紫禁城奉天門上,受文武百官五拜三叩立為太子,次日,莊敬太子便正坐而薨了。
裕王聽到莊敬太子被提及,瞬間麵露哀色,緊接著聽到二龍之說,就又化作了恨意。
這疏離天子骨肉的話,來自朝天觀前觀主陶仲文。
一想到這多年之苦,裕王就對陶仲文恨得牙根直癢癢,恨不得殺儘天下道士。
但在聽說父皇不見他的真正原因後,裕王難掩激動。
這些年裕王府小心翼翼,不外乎外界謠言皇上不喜裕王,如今真相揭露,裕王陡然間釋然許多。
原以為是皇家無親,沒想到是父皇愛他的方式不同。
父親愛子的方法,本就多種多樣,皇家特殊點,自然無可厚非。
徐階也是初次聽聞二龍之說的真相,驚訝之餘,也透露出一些事情,“王爺,三日之前,朝天觀向玉熙宮去信,信中言二龍之說虛無縹緲,臣想,或許是這樣,皇上想法有了改變,才有了今日看望世子的旨意。”
時至今日。
朝天觀已曆三位觀主。
邵元節、陶仲文,和現在的觀主藍道行,就是被喚為藍神仙的那個。
陶仲文得皇上寵信二十年,位極人臣,於嘉靖三十九年死了。
而藍道行,則是徐階在嘉靖三十四年時向皇上舉薦的,承了朝天觀觀主後,二人仍交往密切。
破除二龍之說,其實是徐階在暗中使力,此刻,徐階在裕王麵前表露了功勞。
裕王心領神會,竟站起了身,拱手作揖,“多謝徐師傅!”
嚴世蕃恍然,不知不覺間中了徐階的言計,之前的爭辯,竟然是徐階提前設計好的。
功勞,自己說出來,遠沒有被他人頌出來來的大。
看著徐階春風滿麵的模樣,嚴世蕃隻得按下心中的不滿:“少湖兄,不是晚生冒犯,‘諸葛一生唯謹慎’,可多少事就壞在‘謹慎’二字上。
王爺的儲君之位,早晚都要一試,總想著儘善儘美,萬一藩地的景王忽的誕下世子,豈不毀於一旦?”
徐階知道差不多了,扶裕王回位子上坐下,說道:“小閣老說的有道理,等嚴閣老點頭,我們放手一試。”
“少湖兄這就隨我回嚴府吧,等下午皇上看完世子回宮,能在第一時間看到奏疏,趁著喜興,皇上可能就同意了。”嚴世蕃說做就做,站起了身。
“也好。”
徐階、嚴世蕃結伴離開,裕王把兩個人送到了門邊。
目送著徐、嚴二人的背影遠去,裕王轉過了身,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
那爽朗的笑聲,驚動了內室中的李妃,懷抱著頭頂鑲珠禮冠的朱翊鈞,就走了出來。
見到裕王一改過往的憂愁,發自內心的笑容,跟著笑了起來,小朱翊鈞不知道父親、母親在笑什麼,但也跟著咯咯笑了。
裕王望了一眼抱到麵前的孩子,眼中滿是慈愛,“他日我若為帝,此子當為太子!”
這世上也許真有“福至心靈”,也就那麼一個多月大的孩子,朱翊鈞的笑聲突然更加響亮了。
李妃得到這樣的承諾,頓時喜上眉梢,有了王爺這句話,縱使太子妃陳氏誕下子嗣,那未來大位也能爭上一爭。
李妃出身小門小戶,李家能有這樣的機遇,當真是得了造化。
顧不得其他,抱著朱翊鈞跪在了地上謝恩,裕王沒有讓這對母子叩首,就伸手將李妃扶了起來。
站在寢宮門口,望著外麵。
裕王想起嘉靖十八年時,他與二哥莊敬太子同日受封為王,但負責冊封禮的宦官誤將皇太子的冊寶送到裕王的宮中,而裕王的冊寶則送到莊敬太子的宮中。
裕王本因厭惡道人而極為反對蒼天啟示的說法,但這時,卻感到“天所啟也”。
從中門到寢宮六進十二道門都敞開著,縱深看去,一直能看到六進一十二道門外都站滿了儀仗人眾!
朱厚熜換上了件寬袍大袖的便服,頭上隻係著一根道巾,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