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徐韞還是什麼都沒說。隻跟著鄧大娘轉悠了一圈。
等鄧大娘清點完布匹和雞蛋,長鬆了一口氣,坐著歇一會兒喝口水的時候,徐韞這才輕聲開口:“我看村裡男子幾乎都不在,是去打仗了嗎?那管賬的那位是村裡的人嗎?”
鄧大娘笑道:“可不是,合適的男丁們都去打仗了。好多女人也都去了。我們這些人沒什麼本事,沒被選上,隻能做點這些。”
“譚賬房不是村裡的,他本來是縣城裡的,隻因我們這裡沒人認識字,不能做賬,就被派過來了。”
說起這位譚賬房,鄧大娘的語氣顯得十分尊敬:“譚賬房空的時候,還教村裡的娃識字,了不起呢!”
徐韞聽完這話,更確定自己不說是對的。
她笑了笑:“那譚賬房的確是挺好的。”
歇了一會兒,鄧大娘又領著徐韞各處去送飯,其中就有譚賬房。
其他人都是雜糧飯和素菜,而譚賬房就要多一個煮雞蛋。
從這一個煮雞蛋,就能看出在這裡,譚賬房的地位如何。
下午時候,徐韞也看到了譚賬房和孩子們相處的樣子——不得不說,譚賬房對孩子們很和顏悅色,那慈愛的目光,看著很讓人動容。
甚至,徐韞還看到譚賬房從懷裡摸出個雞蛋來,分給孩子們吃。
一個雞蛋,還是大家一起分,卻已經讓這七八個孩子都高興得像過年。
徐韞看了一小會兒,就繼續跟著鄧大娘做事。
大半日下來,她倒是對這個小村落幾乎都熟悉了。
村子裡原住戶其實不多,大多數都是隨軍搬過來的——尤其是鄧大娘她們這一批,都是半年前搬過來的。
村子裡剩下的幾個男丁,要麼是身上有殘疾,要麼就是體弱或是歲數大了。
甚至就連超過十四的少年郎們,也都出去幫忙做押運的事情。
而女人們,除了種地種菜養家畜,就是織布,做衣裳,以及幫忙買糧食。
前線打仗,糧食耗費快,但北地一年就能產一茬糧食,就利用各種渠道從南邊買糧食。
鄧大娘她們就是用這種一個人買一二百斤的方法,一次能帶回來幾千斤糧食。
而這些幾千斤彙聚在一起,也是不小的數目。
徐韞聽著,看著,越來越佩服這些辛勤勞作的女子。
她們堅韌又勤快,一點不怕累。
鄧大娘看著徐韞那樣子,笑容都深了:“這算個啥?小事,小事。”
但語氣分明是得意的。
徐韞忍不住一笑:“是豐功偉績。”
鄧大娘一愣:“你念過書?”
“念過,我和我娘,紅玉,都念過書。是阿娘教會我和紅玉的。不過紅玉隻是會認字。我娘……會作詩。”徐韞緩緩說道,特地說得仔細。
但並不誇張。
她的啟蒙老師,的確是謝婉清。謝家作為世家大族,謝家人都是讀書的。
鄧大娘的眼睛裡綻出光芒來,甚至伸出手握住了徐韞的手:“真的?!你們都會認字啊!”
徐韞點點頭。
鄧大娘眼珠轉了轉,不過猶豫一下,到底沒有立刻說什麼。
不過,晚上吃飯的時候,鄧大娘對謝婉清的態度就好了許多,怎麼說呢,有一種敬重感——
還讓花娘明日早上再燉個雞蛋羹給她們三個補身體。
花娘臉上的心疼,簡直讓人一眼就看得出來:“娘,鐵牛都好久沒吃過了。”
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雞蛋,花娘可不舍得給三個外人吃!
給錢也不行!現在錢又買不來這些東西!
鄧大娘瞪了一眼兒媳:“她們念過書!”
花娘一愣,張了張嘴,想說點啥,可看著自家婆母那臉色,還是沒敢說。
徐韞和謝婉清吃完飯主動去洗碗。
洗了碗出來,路過窗戶底下,就聽見花娘委屈的聲音:“娘,她們念過書咋了,咱們交十個蛋才能留一個,鐵牛天天饞雞蛋我都沒舍得給。”
憑啥給外人吃啊。
鄧大娘的語氣有點兒恨鐵不成鋼:“你傻啊!她們住在這裡,吃了咱家雞蛋,幫著教教鐵牛多好!”
徐韞和謝婉清對視一眼,謝婉清要走,徐韞一把拽住謝婉清——又不是故意要聽的,既然都聽見了,再多聽兩句!
謝婉清有點不自在,拽著徐韞就要走。但徐韞的腳底下跟生了根一樣,她拽不動,氣得瞪徐韞。
徐韞隻聽屋裡說話。
花娘的聲音更委屈了:“那不是有譚先生教孩子們嗎?咱們幾家輪流供雞蛋,七八天才輪上咱們——不是更合適!”
“啪”地一聲,也不知屋裡拍了什麼東西,鄧大娘怒道:“譚先生一天才多少時間?譚先生一個人教七八個孩,能和三個教一個比?說你蠢,你這麼多年就沒長進!一點不隨我!”
花娘沒動靜了,也不知是聽進去了,還是不敢吱聲。
謝婉清拽著徐韞走了。一回屋,謝婉清就板著臉訓斥:“阿韞,我教沒教過你,不可做這種鬼祟的事情?”
徐韞很鎮定:“我們隻是路過偶然多聽兩句。算不得偷聽。再說了,阿娘,你不想知道該怎麼報答鄧大娘嗎?知曉恩人的需求,怎麼能算鬼祟呢!”
謝婉清半天沒想出來反駁的話,可總覺得哪裡不對。
紅玉湊上來好奇:“到底聽見什麼了?”
徐韞就把偷聽到的話悄悄說了一遍,又讓紅玉有空的時候,就幫著帶孩子,教孩子。
現在三人裡,紅玉胳膊受傷,大家都照顧她一些,活不敢讓她多乾,就她時間最多。
紅玉頭點得很快:“行,那我明天早上就開始。”
頓了頓,紅玉壓低聲音:“小娘子,你是不是貪人雞蛋?大娘子不是說,讀書人要有風骨?”
徐韞一臉平靜:“能用所學換口飯吃,何樂不為?讀書人就不吃飯了?”
紅玉一琢磨,:“那我聽小娘子的!”
光念書,也不能解決肚子餓的事情!大娘子還織布換錢給小娘子買肉吃呢!
謝婉清聽得分明,想跟徐韞講兩句,但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把嘴閉上了——算了,阿韞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說了也不管用。
不過,第二天一大早,謝婉清起來幫忙熬粥的時候,就問了鐵牛讀書的事兒兩句,得知鐵牛現在都認識三個字了,當即點頭讚許一句:“此子聰慧,說不得將來能成大器。”
花娘板著的臉頓時舒展開來,追著謝婉清問了好幾句自家兒子怎麼個“聰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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