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他的壽數到底不多了。
數十年前那一戰,不隻是他妻子隕落,兒子殘喘存活,他的道心也險些碎個徹底,生生拖了數十年,如今一百多歲,還在築基後期徘徊不進,九鼎之資也成了一場笑話。
若不能在五十年內突破,資質潛力必會麵臨陷入下坡路的局麵,他也將失去長生路上一段極大的優勢,往後就算在壽數大限來臨前突破,想要重返潛能巔峰,卻難如登天了。
陸青山很清楚,眼下,他該做怎樣的抉擇。
可不知為何,他心中有點堵,覺得疏忽了什麼,到底忽略了何事?
隻寧無心的目光卻似在催促——似有意無意地挑釁,又似是在威脅。
一時間,這位曾經冠絕十六洲的天之驕子,壓抑十數載的怒氣頓時就有些外泄。
活了百來年,到頭來,竟然被逼至此步,跟他這一手帶大的小丫頭拚心機。這無疑讓陸青山有種,說不出吐不儘的氣悶。
他深深看著寧幽,那雌雄莫辯麵孔噙著的笑意,心中的最後一抹愧疚頓時一空,長久以來壓抑的戾氣,險些就要抑製不住,洶湧而出。
結果,他不得不避開寧無心似挑釁的目光,心中的怒意,也被他硬生生忍了下來。
他自我調節,“十數年都忍過來了,還差這一日兩日的功夫嗎?”
頃刻,他便做了自己認為最正確的決定。有了抉擇,陸青山自然不會理會阿綾的震驚,她既然跟自己不是一條心,何必再姑息她?
況且,他也從來沒真將阿綾當成自己的女兒——他的妻,他的兒,永遠都隻有那兩個人。
確實如寧無心猜測的,在他眼中,不管是她還是阿綾,都隻是一件待價而沽的貨物。
貨物,必是有貴有賤。
阿綾在他眼中的價值,自然是遠不如寧幽的。是以,他毫無負擔,就連神情也是千篇一律的溫和親切,甚至有股連他都沒意識到的冷漠和不屑,“那阿綾,你就先喝了吧,省的夜裡車馬顛簸,你也睡不了安生覺。”
阿綾因這一番話,徹底恨絕了陸青山,一雙並不純粹的眼眸裡,流淌著詭異的恨。
藥並不致命。
阿綾心中在意的卻並不是這個。
從陸青山這一番行動便可知曉——她霍綾又一次被犧牲了。
她恨啊,自己永遠都是被犧牲的那一個人!
她又不是傻子,若說寧幽是一隻狐狸,那寧老婆子跟陸青山便是豺狼虎豹,她豈敢與虎謀皮?再者,她生性敏感,陸青山眸中那夾雜著的冷漠和不屑,她能隱約看到一二,早就氣的肝膽皆顫。
嗬,難為她今日因為陸青山一席話又動搖了殺心,險些又被那些假言假語蒙蔽——
這一刻,阿綾終於徹底清醒,不會再因為任何人而動搖。這世上恐怕除了她霍家那個老祖母,再沒有人真心待她了。
她眼下隻剩下一條路可走——
先配合寧幽殺掉陸青山幾人,其後她再尋時機,殺了寧幽,除此外,她無路可走了。
還沒有踏上修途的少女,在這一刻卻忽然頓悟,明白且適應了修途的殘忍。
就連寧無心也不得不承認,
若有個引路人,精雕細琢,好好打磨一番,其實以阿綾這種性格也是極適合這條充滿了爾虞我詐,遍布殺機的修真之路。
與此同時,除了寧無心外,二人皆沒注意到阿綾目光中一閃而逝的決絕與詭異。
他們的目光從未離開過寧無心。
下一刻,寧無心的動作,令陸青山一驚——
但見寧無心忽然一笑,似是反悔了。
在阿綾還在震驚於陸青山逼她喝下湯藥之時,在她心中怒火中燒時,寧無心忽然將那碗溫熱的湯藥端了回來,在三人各異的目光中一飲而儘。
一氣嗬成。
陸青山縱然早就猜到寧無心的意圖,但到了這一刻,依舊不免一怔,佩服他這一手帶大的少女的行事果決,遠超同齡人的智謀。
同時,他意識到阿綾與他徹底離心了,再難以彌補。
陸青山不在意阿綾是一回事。
可活了百來年,到頭來卻被算計,還是被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算計,有幾個人真不在意?不覺得憋屈?
陸青山打熬了幾十年的耐心,在這一日,在這一刻,似都用儘了。
意識到自己被寧無心算計的一刹那,飯桌底下一雙手頓時握成了拳頭。
青筋暴露。
曾經被無數宗門追捧,最後拜入了靈台境名宿門下的陸青山,何等驕傲?
豈容許他人踐踏!?
然而,他到底不是個愣頭青,這百來年時間,心中那股傲氣,早就快被磨沒了。
他不由再一次暗歎。
以“寧幽”這番才智,若不是他親兒出了意外,若不是被幕後之人盯上,未來怕是不凡。
可惜。
終究是要為他人做嫁衣的。
陸青山想到這裡,剛被算計的怒氣,頓時被壓了下來,但臉色到底不大自然。
陸青山以往的溫和敦厚不過是表象,為的是錘煉道心,為的是完成此次交易。
今次,他被步步緊逼,除了要應對寧無心,還要忌憚防備她身後的“靠山”排派下的人手,一重重壓力壓下來,沒有寧老婆子的支撐,這些表象自然是很難維持住了。
一個築基修士的意誌與心性,到底是有限度的,更彆說一個道心有裂痕的修士了。
寧無心不管陸青山那張臉到底黑至何種程度,湯藥一飲而儘後,知曉陸青山不會輕易放她回房,索性不看他們,閉目養神起來,到一刻鐘後,確認藥力已經擴散,才站起身,在陸青山審視的目光中走回東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