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連福走了,老孫頭悶著腦袋使勁的抽煙,良久才重重地歎了口氣,說了一句:"唉,作孽呀……"
孫有福不敢看妻兒的眼睛,豆大的淚珠滴在了他的手上。
孫小年跺了一下腳,大聲說道:"我進城去找我哥,我哥說了,有事就去找他。"
孫有福抹了把臉,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找啥呀?哪有臉去找人家?人家跟咱不沾親不帶故的,幫了咱這麼多,還咋好意思去麻煩人家?"
孫小年不說話了,王桂芳把她摟在懷裡,低聲說道:"妮呀,你爹說的對,咱不能去麻煩人家,走,給娘燒火,娘去蒸窩窩頭。"
閏月也跟著娘和姐姐一起去做飯了,
孫有福回過身摸摸老太太的額頭,額頭冰涼,一點兒熱乎氣都沒有,要不是老太太的眼睛偶爾能眨一下,恐怕都得以為這是個死倒。
"爹,要不,咱還是送俺娘去城裡大醫院看看吧?這找跳大神的,我始終是不托底,"
老孫頭磕了磕煙袋鍋子,聲音蒼老無力:"去啥去呀?就這病去了醫院,好不好的咱就不說了,即使是好了,咱們幾家都得砸鍋賣鐵,你想想,得多少錢往裡搭?三代人都翻不了身,
我都想好了,這回請跳大神的來呀,就是最後一回了,折騰不起了,是好是歹全看你娘的命吧……"
老孫頭瞅了老太太一眼,心裡一疼,兩顆渾濁的老淚掉了下來。
"大不了,我就陪你娘一起走,你娘膽小,我陪著她,在黃泉路上是個伴兒…"
孫有福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捂著臉嗚嗚的哭了起來,
嚇得小暑和小寒擠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
過了能有一個小時,大門外傳來了馬車聲,緊接著村長孫有柱恭恭敬敬的請進來兩個女人,
孫小年搶進屋來,把小暑小寒抱在懷裡,縮在了牆角落裡,閏月也跑進來,緊緊靠住姐姐,小手捂著弟弟妹妹的眼睛。
這進來的兩個女人,臉上敷著厚厚的粉底,彆說年齡了,就連模樣都看不清,穿著的衣服花哩胡哨,腰裡係著鈴鐺,腦袋上戴著插滿了公雞毛的帽子,
這兩個女人是望兒山這邊兩個衝著窗戶吹喇叭一名聲在外的人物,跳大神的兩個神婆,
其中一個女人一進屋,卻突然嘎嘎嘎嘎笑了起來,聲音忽遠忽近,像極了夜貓子叫,這笑聲中還夾雜著哭聲,所有的人聽了都毛骨悚然。
要說這跳大神的,曆史是相當悠久了,它起源於薩滿教,興盛於滿清時期,
這跳大神和出馬的,百分之九十都是女的,被稱為女巫,
女性屬陰,而出馬上身的保家仙,不外乎狐、黃、白、柳、灰這五門,而這五門無一例外全是陰門,
女人請仙容易上身,男人陽氣重,與大仙氣場不合,一般來說都是做二仙,
這請仙上身的女巫,總是在夢幻與現實中來回交換,基本上都是精神都有些不好,也就是神經病,不能和普通人正常過日子,所以幾乎無人敢娶,誰也不想睡覺睡到半夜,自己媳婦兒嗷的一下蹦起來是連唱帶跳,多嚇人呐!
這個女人不是好叫喚,嚇得倆個孩子直往姐姐懷裡鑽。
隻見另一個女人咳嗽了一聲:"擺供桌上供品!"
王桂芳不敢怠慢和孫有福把供桌擺上,
擺上供桌,供桌中間擺著香爐,插著三根香,再加上兩大碗窩頭,一碗餃子,擺了滿滿的一桌子,
孫有福又把準備的上好煙葉,黃銅的煙袋鍋子,還有兩包大前門香煙,一瓶二鍋頭,倒上三盅酒擺在一邊。
為什麼大多數請神都要擺這麼多吃的呢?那是因為狐黃灰這三門大仙都是吃貨,上來二話不說先造一頓,伺候明白了,大仙才有問必答,有病看病。
這兩個女人一見吃的,眼睛都藍了,也不用筷子,撲上來就抓起餃子往嘴裡塞,活生生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模樣。
要說不管什麼朝代,這跳大神的從來不缺吃喝,也不用一副餓死鬼的模樣,可是自建國以來,政府號召消滅一切封建迷信,抓到了輕則辦倆月學習班,重則去大西北勞動改造,所以漸漸地就沒人敢跳神了。
今天請來的這對大神二神,是對母女,都兩個月沒吃飽飯了,所以見到了吃的可就拚了命了。
孫家人簡直都看傻了,誰也不敢吱聲,啥情況這是?這是神下來了吃的?還是她們自己吃的?
大神噎的直哏嘍:"水…快快…水。"
王桂芳趕緊給倆人倒了碗水,大神咣家夥兒就乾了,可下把這半拉窩頭給順下去了,
好不容易等倆人吃完了,
大神看看孫家人的目光,她咧了咧嘴,把油手往衣服上抹了抹,一扯二神:"起壇吧。"
二神伸長脖子,捶了半天胸口,這窩頭才順下去,她喘了口粗氣尖聲叫道:"起壇接仙嘍。"
大神臉上擦了厚厚的一層粉,太厚了,瘦得跟刀條一樣的臉,胖了一圈,一眨眼都掉渣,她站在屋子中間,孫家人閃到一邊,露出炕上的老太太,
二神咚咚一敲鼓,大神的腦袋開始轉圈,二神用羊蹄子一敲文王鼓,扭腰擺胯,鈴鐺直響。
“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拿起趕神鞭。先說鼓後說鞭,打一下顛三顛。一點狐二點黃三點蟒四點長五點冤魂死後上房梁,老仙家那個在跟前來到了。”二神連唱帶跳,大神不停的轉圈。(最古老的跳大神調)
大神渾身一哆嗦,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二神喊了一聲:“都彆說話啊,神來了。”
大神拿起煙袋鍋子,二神忙給點上,大神抽了一口,又端起酒盅,一仰脖乾了,也不管手乾不乾淨,抓起窩頭就啃了起來,這屋裡人連大氣都不敢喘,怕出聲驚了大仙。
一轉眼的功夫,兩個大窩頭,外加一瓶酒全吃完了,大神抹了一把嘴,二郎腿一翹,吧嗒吧嗒開始抽煙。
二神點頭哈腰,拿腔拿調:“敢問大仙,是哪山哪府啊?是路過呀?還是特意來的?”
大神麵無表情,一個勁兒的抽煙,說話的聲音低沉:“我本是臥虎嶺的黃大仙,因何把我請來呀?”
旁邊的孫家人興奮了,黃大仙?黃皮子,這可是僅次於狐仙的大仙呀,這能耐可大呀。
二神接著說道:“敢問大仙,這個信女王氏,不知道中了哪股邪氣,還請大仙出手相救。”
大神眯著眼睛看了看躺在炕上的老太太:“她不是中了邪,是碰到鬼了,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孫家人一聽,都不敢發出動靜了,屋裡安靜極了。
“敢問大仙,這碰到鬼咋辦?是作下病了?還是走了魂了?”
大神慢條斯理吧嗒又抽了一口煙:“沒那麼簡單,這幾天地府傳下號令,有陰兵借道,不得阻攔,
本來妖有妖道,鬼有鬼路,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可以不搭理這個,不過這陰兵可不比孤魂野鬼,如果擔擱,違抗了閻王命令,那是要受罰的,就連我們也要退讓三分,
這個王氏不知輕重,撞上陰兵,攔了道路,惹怒了陰兵,恐怕死的不光是她一個,就連她的血脈親人也要受到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