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萍不知道自己家門口為什麼會圍了這麼多人。
也不清楚為什麼會有這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盛大場麵。
她隻知道,她十月懷胎誕下的心頭肉,再次站到了她的麵前。
明明距離上次分彆,還沒過去多少時間。
可驪萍心裡,依舊是止不住的歡喜。
她既是在為能夠見到兒子高興,也是因為看到了趙衛紅臉上發自內心的笑容,而鬆了口氣。
自打趙衛紅離開家後,驪萍這個當媽的,便是整日整日的寢饋難安,比當初送趙衛紅入伍時還要焦慮。
那時候,驪萍擔心的是趙衛紅能不能適應軍旅生活,會不會在部隊裡吃苦,甚至是受了委屈。
而現在,驪萍擔心的卻是趙衛紅走不出心裡的陰霾,白白誤了自己肉眼可見的光明前程。
天底下當母親的,總是這樣。
隻要兒女不在身邊,哪怕明知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卻還是會為了那振翅高飛的遊子而焦心。
但現在來看,驪萍懸著的心,終於是可以放下了。
趙衛紅的狀態看上去恢複的非常不錯,那對著驪萍淺淺憨笑的模樣,令驪萍突然想起了眼前這個男孩不,是男人,孩童時對自己許下的懵懂誓言。
“媽,我一定要讓你和我爹過上好日子。”
“好好好,那媽就等著享清福了。”
“”
不動聲色的揩了揩眼角,驪萍趕緊用圍裙把手上的水漬擦乾,一邊抓住趙衛紅的手,一邊有些生氣的埋怨道。
“怎麼回來了也不跟家裡說一聲。”
“媽好給你做飯呐。”
“你想吃啥?跟媽說,媽這就去給你買菜”
“媽,彆麻煩了。”
趙衛紅笑了笑,輕輕的拍了拍母親的手背。
“你做的飯,無論是什麼,我都愛吃。”
“你這孩子,現在還學會哄人了!”
“那我要是做臭狗屎,你也喜歡吃?”
聞言,趙衛紅非但沒有感覺不好意思,反而還笑嘻嘻的回道。
“您要是忍心做,那我就硬著頭皮往嘴裡塞唄!”
“臭小子!”
直到此刻。
驪萍才敢確認。
那個自己熟悉的兒子,終於是回來了!
消解完了心頭的擔憂,驪萍這才有心思,看向了跟在趙衛紅身後的“一乾人等。”
“兒啊,這些人是”
一聽這話,這輩子都沒走過這麼遠山路的代縣長,頓時一喜,心說終於有和這一家子聯絡感情的機會了!
“嗯!”
習慣性的清了清嗓,同時擠出一個非常標準的熱情笑容。
代縣長正要上前,向驪萍道出那些在心裡不知彩排了多少遍的台詞。
便見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站到了自己的麵前,並且還虎視眈眈的盯著自己。
用眼神逼退想要拉關係的副縣長,常定方輕蔑一笑,隨即立馬走到了驪萍的身前。
“嫂子,大哥!”
“我代表咱們部隊,給你們送來了趙衛紅的一等功臣還有二等功臣牌匾!”
在六叔爺的動員下,整個趙家村都熱鬨了起來。
有力出力,有物出物。
靠著各家各戶支援來的鍋碗瓢盆,桌椅板凳。
次日一早,趙衛紅的家門口,便多出了一道從村口一直延伸到村尾的流水席。
甚至就連鄰近的幾個村落都得知了消息,紛紛起了個大早,就為了吃席咳,就為了“瞻仰”一下藍田縣最年輕的雙一等功臣的風采!
用六叔爺的話來說,這可是他們趙家村的大喜事,當然得仔細操辦,並且還是大張旗鼓的操辦,讓其他村好好羨慕羨慕!
其實趙衛紅是不太喜歡這樣的場麵的。
倒不是他不想看到六叔爺這種在乎他的親人,為自己取得的成就而高興的模樣。
而是在看到那些自己恨不得敬而遠之的鄰居親戚,居然跟個沒事人一樣,為了這場流水席忙前忙後,甚至擺出了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趙衛紅的心裡,便是覺得彆扭,甚至是犯膈應。
可看著一眾親人紅光滿麵,神采飛揚的模樣,趙衛紅也隻能將心頭的不適壓了下去,自己悄悄躲回了屋裡。
見狀,正在數不儘的恭維聲中,帶頭準備著流水席的驪萍,也悄悄的跟了過來。
“兒啊。”
聽著這聲令他倍感心安的呼喚,趙衛紅回過頭,露出滿臉笑容,正要開口,便見母親突然淚眼婆娑的盯著自己。
見狀,被347團上上下下,親切的喚作“笑閻王”的趙衛紅,頓時亂了陣仗,趕緊衝到母親身旁,有些笨拙的試著擦去母親臉上止都止不住的淚水。
“媽,怎麼了這是?”
“好端端的,怎麼就”
“你跟媽說實話!”
“你傷到哪了?”
聞言,趙衛紅先是非常懵逼的眨了眨眼,然後才意識到驪萍在擔心什麼。
一等功臣。
對於尋常家庭來說,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族譜有單章,清明享頭香!
可對於趙衛紅這個“普普通通”的家庭來說,一等功臣其實也沒那麼稀奇。
因為家裡還有趙躍進,這麼一位一等戰功獲得者。
而為了這個一等功,趙躍進付出的是一條腿的“代價。”
至少在旁人看來,就是如此。
有了這麼個前車之鑒,驪萍在得知趙衛紅獲得一等功的消息後,先是開心了一陣,隨即是越想越不對勁,生怕趙衛紅是不是得了非常嚴重的內傷!
畢竟趙衛紅從外表上來看,貌似沒什麼大礙。
真要受傷,那也隻能是內傷了。
而內傷這個東西,可比外傷邪乎多了!
一想到自己眼前活蹦亂跳的兒子,沒準隻有幾年,甚至是幾天的活頭了
驪萍的眼淚頓時愈發洶湧,臉上的神情更是充滿了心痛與擔憂!
“媽!你想哪去了!”
見母親明顯是有些想“歪”了,趙衛紅趕緊哭笑不得的解釋道。
“我能受什麼傷啊?”
“我這個一等功啊,跟二叔那個一等戰功不一樣,是靠著比武得來的!”
說著,趙衛紅便給驪萍講起了自己這半年來的經曆。
帶隊訓練備戰比武撰寫論文最終在jun區比武中打破了多項紀錄,拿到個人,團體比武雙第一的整個過程。
對於趙衛紅說的什麼比武,什麼論文,驪萍這個這輩子都沒去過幾次大城市的農村婦女,根本就聽不懂。
但她依舊聽得十分用心,時不時還會附和幾句。
“媽,這下你能放心了吧?”
看著兒子慌亂之中,竭力想要讓自己放心的模樣。
驪萍伸出粗糙的手掌,輕輕摩挲著趙衛紅黝黑的臉龐。
“媽不懂。”
“但媽知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
“不苦,一點都不苦。”
很是突兀的在屋裡來回張望,趙衛紅躲避著母親的視線。
他這一年多軍旅生涯鍛造而出,宛若鋼鐵一般的內心,頃刻間,便被母親溫柔的聲音所擊穿。
如果不是趙躍進的突然到來,趙衛紅是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母親麵前,非常“不爭氣”的哭出聲來。
“嫂子,衛紅在這呢麼?”
“誒,他叔,衛紅在呢。”
“怎麼了?”
“咚咚咚”
伴隨著極具標誌性的腳步聲,在心裡憋了一肚子話,想對趙衛紅說,卻又找不到合適機會的趙躍進,緩緩走到了趙衛紅的身前。
“嫂子,能讓我單獨和衛紅聊兩句麼?”
“誒!好!”
“你們爺倆說著,我先到外麵忙活著!”
驪萍風風火火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屋子裡漸漸歸於了寧靜。
短暫的沉默後,趙躍進輕輕的對著趙衛紅開口道。
“等你這次回去了,我就到長安找點事做。”
“沒準還會去其他地方,誰知道呢,反正都是搞征兵宣傳,國防教育。”
“也算是我這把殘疾之軀,能做的最後一點貢獻了。”
如果是曾經那個,格外抗拒以“一等功臣”身份拋頭露麵的趙躍進,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的。
但在經曆了上次那件事後,趙躍進忽然意識到,其實自己這麼多年所謂的原則與堅持,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更像是一場逃避,在他看來近乎於懦夫的逃避!
或許,那個身為軍人,永不言敗的趙躍進,已經死在了西南的戰場。
回來的,僅僅是一個因為肢體上的殘疾,而抗拒麵對世人的懦弱之人。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趙躍進這才明白。
自己的腳步,不應當停下。
自己的戰鬥,也不應該停下!
縱使肢體有缺,他也依舊可以為了祖國的國防事業貢獻自己的力量!
不過,趙躍進並不打算仔細解釋他會產生這個想法的動機。
因為他清楚趙衛紅的性格。
“我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也沒必要擔心。”
“至於你爹你媽,會留在趙家村。”
“你還不知道吧?你爹現在是咱們村的代理村長。”
“等到年底換屆選舉的時候,就該是正式村長了。”
“聽說還有專門的政策,要幫著咱們村摘了貧困村的帽子。”
“未來這幾年,你爹沒準是咱們一家裡麵,最忙的那一個喲!”
聞言。
趙衛紅微微一愣,忽然發現自己,連同這群他在乎著的親人們的生活,不知從何時起,便悄悄開始了改變。
趙躍進不再抗拒以一等功臣的身份示人,要用殘軀為祖國的國防事業添磚加瓦!
而他的父母,也將在這個他們生活了一輩子,已經不願離開的小山村中,帶領全村人,奔向更美好的生活。
一想到自己老爹被人喊為“村長”的模樣,趙衛紅就情不自禁的想笑。
雖然還不知道,當了一輩子農民的趙建國,能不能當好這個村長。
但想來,應該會比原來的村長,儘職的多。
深深地吸了口氣。
趙衛紅抬起頭,直視著身前仿佛化作了一團火焰,正在熊熊燃燒的趙躍進,宛若囈語般的開口道。
“真好。”
【第二卷,涅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