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趙衛紅愣了一愣，不明白周克虎為什麼要用如此沉重的語氣，提起這件“陳芝麻爛穀子”的往事。
高考落榜麼
“大伯，你要是不提，這事我都忘了。”
“都是過去的事了。”
如果是前世的趙衛紅，在回答這個問題時肯定不會這麼輕鬆。
因為他後世幾十年暗無天日，整日與縫紉機作伴的生活，都是因為高考落榜導致的。
真要有這麼容易釋懷，那就怪了。
可現在的趙衛紅，已經走上了一條非常踏實，並且他非常喜歡的道路。
在這條路上，趙衛紅流的每一滴汗，付出的每一絲努力，都能化作實質性的成果與榮譽。
這對於趙衛紅這種性子的人來說，這簡直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了。
更何況，趙衛紅已經在那場無比真實的夢裡，見識過了另外一條路上的風景，再無任何遺憾。
是以，儘管這看上去，似乎是一件改變了趙衛紅人生軌跡的大事。
可趙衛紅，早就把這件事忘了，根本不會耿耿於懷。
他隻想過好當下的生活，走好未來的每一步路，讓自己的汗水在這條名為“軍旅”的道路上，澆灌出更多的鮮花與榮耀！
但趙衛紅此刻表現愈是灑脫，周克虎便愈是有些“難以啟齒。”
周克虎甚至在想，要是不把這件事告訴趙衛紅，會不會更好一些？
讓他帶著這樣輕鬆的心態，開始自己的軍官生涯。
假以時日，文武雙全的趙衛紅，必定是炎國jun界一顆璀璨的新星，超過周克虎和王川都不是沒有可能！
可作為趙衛紅的“親大伯”，周克虎又不想將事情的真相，瞞著趙衛紅一輩子，更不想讓這件事，成為趙衛紅一生的遺憾。
是啊。
趙衛紅這麼優秀的一個人，吃苦耐勞，踏實肯乾，腦子雖沒到天才的地步，但也算活泛。
隻要走上一條有前途的路，趙衛紅的表現絕對不會差。
這種人，怎麼會落榜？怎麼可能落榜？
種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周克虎的心頭，令這位雷厲風行的老兵遲遲難以做出決斷。
直到專車一路駛到了城外，周克虎這才下定了決心。
“停車。”
帶著趙衛紅，來到城外一望無際的田野。
莊稼旺盛，阡陌縱橫。
這就是東北的郊區。
隻要離開市區，所到之處便都是耕地，綠意盎然，與遠處的群山交相輝映，散發著勃勃生機。
周克虎希望，在這種像極了趙家村的環境中，能讓趙衛紅的心態儘可能的平和下來。
“衛紅”
話音落下。
正在打量著玉米旺盛的長勢的趙衛紅抬起頭來，略帶不解的看向了周克虎。
“大”
“其實你當年，並沒有落榜。”
趙衛紅眨了眨眼，片刻後似乎是終於意識到周克虎說了些什麼，平日裡散發著精光，炯炯有神的雙眸，忽然間便變得渙散起來。
“您您說什麼？”
深深地吸了口氣。
周克虎這一輩子，做出過許多艱難的決斷，比如前段時間的改製。
可沒有哪一次，能讓周克虎升起這股子近乎於“心疼”與“不忍”的情緒！
“我是說你考上了單元大學，實現了你曾經心心念念的目標！”
此言一出。
趙衛紅如遭雷擊，霎時間愣在了原地。
趙衛紅當然不會覺得周克虎是在騙他。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個消息給趙衛紅帶來的震撼才會如此之猛烈！
原來我沒有落榜？
原來我十幾年的寒窗苦讀，並沒有白費？
原來我前世幾十年的蹉跎，那場不堪回首的噩夢，其實是可以避免的？
怔怔的伸出自己的雙手。
趙衛紅看著掌心和指節處，因為訓練而布滿的老繭，心裡五味雜陳。
“那我的錄取通知書呢？去哪了？”
“被弄丟了？還是？”
“呼”
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
周克虎抿了抿嘴，擠出來了一個無比勉強的笑容。
“衛紅，我希望你聽到接下來這個消息後，不要激動。”
“你的身份其實是被人頂替了。”
“你們村的村長，和鄉裡的王廠長”
“合夥偷走了本應當屬於我的人生？”
見趙衛紅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周克虎忽然沉默了下去，無言以對。
“嗯”
直到過了許久，周克虎這才無比艱難的點了點頭，隨即又宛若找補似的掏出了那份寫滿名字的名單，遞給了趙衛紅。
“衛紅，你瞧！”
“這些都是和村長還有王廠長有關聯的人！”
“這段時間，我一直都在幫你處理這件事，現在這群人已經都被控製起來了。”
“這事，還是魏副首長定下的調子，從嚴從重從快處理！”
“衛紅，你放心，不管是我還是魏副首長，都一定給你，還有你的家人一個交代！”
“交代”
趙衛紅不斷眨著眼睛，似乎是不想讓已經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流下來。
“不大伯你不明白”
“沒人可以給我交代。”
周克虎並不清楚。
站在他眼前的，並不是他以為的，在高考落榜後，便走上了一條無比精彩的道路的青年。
在高考落榜，與來到部隊當兵之間。
趙衛紅還經曆了整整幾十年的蹉跎與掙紮！
那縫紉機嗡嗡作響的聲音，還有工頭摻雜著鄙夷與不屑的怒罵，以及曾經困擾著趙衛紅的種種“夢魘，”此刻都無比清晰的在趙衛紅耳邊響了起來！
“軋軋軋”
“趙衛紅，你能不能乾，不能乾有的是人想乾！”
“軋軋軋”
“這個月的房租，都欠一周了，你到底什麼時候交？”
“軋軋軋”
“衛紅咳，爹沒事你把錢留著，你還年輕，用錢的地方多”
這些交織在一起的聲音，清晰而又真實。
不斷提醒著趙衛紅這絕非是一場早已遠去的夢境，而是趙衛紅曾經在掙紮與彷徨中，度過的一段無比真實的人生！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趙衛紅沒能考上他本以為十拿九穩的大學！
趙衛紅不甘過，憤怒過，絕望過！
但最終，趙衛紅卻是認命了！
甚至趙衛紅覺得，自己這幾十年的困頓與失意，怪不得旁人，隻能怨自己不爭氣！
機會隻有一次。
沒能抓住，那就再也沒有了。
看上去，公平且合理。
漸漸地，趙衛紅接受了自己，其實並沒有老師口中那麼優秀的事實。
所以趙衛紅在剛剛來到部隊的時候，才會表現的那麼急迫，那麼的拚命！
因為趙衛紅，曾經錯過了一次改變人生的機會！
他不想再錯過第二次！
可現在，周克虎居然告訴他。
他並沒有錯過這次機會。
而是被人用卑鄙的方式，偷走了。
而他那好不容易才淡忘的夢魘，其實都不應該發生在他這個無比優秀的人身上！
“衛紅！衛紅！”
周克虎不怕趙衛紅大喊大叫，更不怕趙衛紅如同自己或者是趙躍進等人似的，不顧一切的要和王廠長這群王八蛋算賬！
他就怕趙衛紅此時的沉默，更怕趙衛紅平靜之中，帶著失望的眼神！
“怎麼可能沒有交代？”
“你瞧瞧，這麼多人，都是要接受審判的蛀蟲和敗類。”
“這是你們當地的，這是縣裡的，還有”
“還有一大群人，都會因為監管不到位和失察背負責任！”
“而這種人，甚至都不能進入到這份名單上！”
周克虎竭力的向趙衛紅解釋著這份名單的分量，想要讓趙衛紅明白。
因為王廠長和村長的卑鄙之舉，已經有無數人付出了代價。
然而周克虎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明白。
這群人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都換不回趙衛紅那宛若夢魘一般的前半生。
“來，衛紅，你先瞧瞧這個名單。”
“聽大伯的話，好麼？”
看著趙衛紅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周克虎甭提有多心疼了！
對周克虎來說，趙衛紅不僅僅是他所謂的“親侄子”，更是他手底下的一個兵，一個被魏副首長都親口承認優秀的兵！
眼看趙衛紅為這件事而無比的黯然神傷，周克虎怎麼可能不心疼？
順著周克虎的話，有些木訥的接過了那份寫滿名字的名單。
趙衛紅卻是並沒有看上一眼，隻是向周克虎，提出了一個請求。
“大伯”
“我能給家裡打個電話嗎？”
聞言，周克虎沒有任何猶豫，立馬掏出懷裡的電話，給趙躍進打了過去，甚至還給趙衛紅點了根煙，用來平複情緒。
趙衛紅並沒有拒絕。
因為他此刻，確確實實需要這麼一根煙。
“團長？”
聽著電話裡傳出的熟悉聲音，趙衛紅吐出一大口白霧，輕輕的喚了一聲。
“二叔。”
“誒！”
趙躍進應了一聲過後，伴隨著話筒裡不斷傳出，非常“兵荒馬亂”的動靜。
另一個熟悉的嗓音，出現在了趙衛紅耳邊。
“兒啊”
“怎麼想起來往家裡打電話了？”
可能是因為竭力的壓製著心裡的疼痛與擔憂。
不想讓趙衛紅太過難過的驪萍，聲音裡充滿了小心翼翼的味道。
聽著母親的聲音，趙衛紅笑了笑，可他的聲音，卻伴隨著終於劃過臉龐的眼淚，而無比哽咽。
“沒什麼。”
“就是有點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