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你們可食豆?”
“食的。”
“可曾聽說過豆腐?”
“豆腐?劍仙是說豆飯麼?”
“豆腐是把豆子泡水,研磨成豆漿,再濾出豆渣,以石膏點出來的一種加工品。”
“沒聽說過。”老人搖頭,“劍仙說的,該是彆處的吃法了。”
“那棉花呢,老人家可曾見過此地有人種棉?”
“棉花?”老人又麵露疑惑之色。
見這樣子,莊行心中明了。
這村落裡的人,不會用石磨和石膏去做豆腐,他們也不種麥子,不吃麵食,更不栽種棉花,將其做成棉麻被褥取暖。
他們吃的,還是黃米,就是田裡收獲的粟米。
這本該是件常事,大虞子民,乃至前朝的子民,在這片大地上生長的人們,他們很多都以粟米為食,棉花更是番土之外的異域之民才會栽種的作物。
至少在莊行幼年時,所見皆是如此。
莊行忽然想起來那夜在雪山龍門觀裡,青問他如今是不是天下大亂。
他答道非也,如今天下太平。
青說看來是她學藝不精,算錯了時日。
或許,不是應龍座下童子學藝不精,而是有人逆天改命,給天下續上了命數。
那個人,大概就是莊行。
便是他自己嘴饞,在觀上找芸苓種了麥子,磨做了麵粉,才有白瑜下鄉,開墾田地種下麥子,他才能隨清虛子師傅去宜都拜見故人之時,借以知府的關係,將那麥種一路送往皇宮,得到政策的支持。
是他與芸苓一同在宜都,從楚勝伯母家中尋得棉花的種子。
也是他上京麵聖,與皇帝聊天下民生時,將自己在百花穀見得的煤炭奉上,解了缺柴之難。
這三件事,都與他脫不開關係。
若沒有莊行這個人,麥子,棉花,煤炭,這三物,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被人發現用處的。
若是大虞沒有找到禦寒取暖之物,沒有找到能在雪地裡長出糧食的作物,那天下必定大亂。
此乃世間常理,百姓被逼的活不下去,自然隻能尋求其它的求生之路。
易子而食,這等典故,莊行是讀過的。
更不用說這天下還有妖物,人都餓的要死,山野中的妖怪,更不會好到哪裡去,山中無食,那便出山,人吃人還有心理負擔,妖吃人,可沒那麼多講究,也隻是把人能當做填飽肚子的肉食罷了。
就像是那山野中的妖族,雖說它們開了慧,得了先輩教誨,不得去招惹人族,可被逼無奈,還是聯合起來,要去劫村殺人。
莊行細細盤問了了麵前這位老伯,從中他已然明了,在這方天地,麥子棉花煤炭統統不為人所用。
三十年前就天下大亂了,如今大虞已亡,外麵還在打仗,尚未有一個定奪。
唯獨宜都附近要安定些,因為三十年前,玄清觀的道長下山入世,出手救下了許多百姓,殺了許多妖邪。
“老人家也是三十年前見過我一麵?”莊行問。
“是呀。”老人點頭,“那時我一家人遇見了饑荒,死的隻剩下了我一人,我無處可去,便跟著饑民打算一同去宜都討個生記,可誰知路上遇見一豬妖,那豬妖大如房屋,獠牙鋒利如鋼銼,衝進來撞死幾十個人。”
“就是那時候遇見了劍仙出劍砍了那豬妖,救了我們一命。”
“後來呢,我可是將你們送去宜都了?”莊行接著問。
老人搖頭:“劍仙將那豬妖斬死後,隻說了一句‘此妖已誅,你們可將其烹食’,就離去了,片刻就不見了蹤影。”
莊行點頭,又問道老伯後來的動向,想更了解一些此間的境地。
老人說:“我們剩下的百人,將那豬妖分而食之,吃了肉,才撿回一條命,有力氣走到宜都,後幸得官府施粥救濟災民,可宜都封城鎖關,不許流民入內,有些在宜都內有親戚的,有本地人做保,尚可進去討個生計,像我這等無親無故的,無奈之下,隻得和士紳簽下身契,貸些糧種,自己回去找田種糧。”
“這中間曆經許多磨難,也遇過道長相助,才找到良田,在此處定居下來。”
“可有官吏前來收稅?”莊行問。
“此處生僻,不見官吏,打仗的官兵也不會走此小路過。”老人說,“所以倒還能過下去,近些年也安定許多了。”
“可有妖邪來犯?”莊行問。
“少有。”老人說,“有一位醫仙庇佑此地。”
“醫仙?”
“那醫仙聽說是從西州而來,不知為何,在此定居。”
“老人家,可否告知醫仙住在何處?”莊行問。
老人指了一個方位:“往那頭走便是了,若家中有人得病,可往那方去,誠心跪拜,請醫仙慈悲,若心誠,醫仙坐下的仙鼠便會送來靈丹妙藥,使人痊愈。”
“難道劍仙也是聽了醫仙之名,來此拜訪的?”
“順路倒是能去拜訪拜訪。”莊行說。
他仰頭看向老人的方位,與他回家的路,正好是同一邊。
不過去之前,還是要先打探清楚才好。
莊行在老人家中裡歇腳一晚,受人招待,吃了一頓熱食。
當晚,莊行找來一塊大石,以劍氣打磨,切出了一個磨盤。
“用此物可將米磨成麵,麥子也可去殼磨粉。”
莊行展示了用法,豆腐的製法一並交給了這裡的人。
臨走之前,他以竹片為介質,畫了數道保家符,贈於村中之人。
次日清晨,背著竹簍裡的貓熊和鄉親們送的乾糧,接著往前走去。
他打聽到那前方的村落,大多都無人居住了,成了荒村。
幾十年前大災的時候,妖邪四處作亂,活下來的人大多都往宜都投奔了,總歸是沒法在窮鄉僻壤討生計。
這一路過去,除非再往宜都去,否則很難遇見人煙。
莊行打聽到了那醫仙住址,一路前去,沒想到當真與他的家在同一個方位。
野外露宿兩日,他腳步不停,見到了村子的舊址,恍若隔世。
這和他小時候住的地方如出一轍,那邊是村長的房子,那邊是他家的舊屋,可那舊屋一半塌倒,無人修繕。
村裡寂靜無聲,正午時分,不見一人。
跨越那條河,唯一一個茅草屋的飄出屢屢炊煙。
屋子靜謐,一切自然,隻是籬笆內的棗樹常青,竟然還結了果子,不見青蟲。
根據莊行打聽到的,那應該就是醫仙的房子。
他打算登門拜訪,還未上前去打招呼,門已經被推開了。
先是一個發白的女子走了出來,她發雖白,卻如鶴毛般有光澤,麵容是個年輕女子,一句話概況就是鶴發童顏,似歲長但麵少。
莊行一愣,這麵容是他認識的。
而他也記起了這屋子是誰家的屋子,那年他尚不能走路,被女俠抱著和一眾村裡人出去看那妖虎殘屍,路上就看過這間房子。
那間房子裡並不如此刻看到的完好,記憶裡房子的一麵牆破了個大洞,有染血的痕跡,還有個小女孩躲在房內。
那個小女孩名叫芸苓,這是芸苓的家,不是芸苓叔叔嬸嬸的家,就是芸苓和她的父親的家。
而眼前推開門的女子,她赫然與芸苓有著近乎一致的麵容。
女子麵無表情,懷中抱著一隻肥胖的白鼠,遠遠地看著莊行,在她身後,還有一個青衣女子走上前來。
那青衣女子卻不像是個人,身上有股草木的氣息,似是難得一見的草木成精。
“我叫淮夏,是淮山成靈。”青衣女子淺淺一笑,和莊行打招呼,“我不害人的,你莫要拿劍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