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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一批批傳令兵策馬狂奔闖入鹹陽城,踏碎了天街白雪。
隨著戰事的發展,嬴成蟜所部傳令兵從一開始的有軍情方才回傳軍報升級為每日回傳一次軍報,而後又發展為半日回傳一次軍報,而今更是已經變成了半個時辰回傳一次軍報!
蒙毅等侍郎乾脆放棄了來回奔走,直接站在了禦書房門口等待。
“長安君所部軍情急報!”
“報!臨淄城守城將士高呼‘恭迎左相還朝’,儘數請降!”
“報!齊王出宮請降!”
“報!齊上將軍田鶡組織臨淄權貴欲伏殺長安君!”
與一封封軍報一同闖入禦書房的,還有一名名醫者。
魏繚麵白如紙、呼吸急促、脈搏衰微,躺在宋安的懷裡被宋安用力按壓人中。
呂不韋平躺在地,充滿血絲的眼眸之中滿是空洞和生無可戀,任由醫者按壓他的心臟。
李斯、馮去疾、韓倉等每一名朝臣身側都有幾名醫者,或是緊張施救、或是小心看護。
若是不知情的人闖入此地,會懷疑自己來了齊國禦書房、代國禦書房,卻獨獨不會覺得自己是進了秦國禦書房!
端坐高台之上的嬴政麵色倒是平靜,但陪侍在嬴政身側的夏無且卻已是滿臉惶恐,連聲叮囑:“大王冷靜!冷靜!”
“大王肝氣已鬱結成團,若是再如此焦慮恐會傷及王體!”
“臣諫暫緩通傳軍報,請大王並諸位上官且先休息片刻。”
嬴政冷聲道:“不納!噤聲!”
夏無且嘴唇蠕動了幾下,最終還是隻能輕聲一歎,趕忙寫方開藥。
又是一刻鐘後,又一名傳令兵被抬進禦書房,蒙毅趕忙奪過傳令兵手中竹筒,核驗過後取出竹簡朗聲而呼:“報!”
“齊軍降卒無令而動,自發列陣圍殺齊上將軍田鶡所部,護衛長安君!”
“至下官此封軍報撰畢,已有兩萬餘齊軍參戰,長安君安全無虞!”
“然,長安君之策再敗!”
“長安君已無法再因於臨淄城內被反秦權貴伏殺而詐敗退走!”
趙高的筆跡格外潦草。
趙高傳回的軍報卻讓嬴政輕輕鬆了口氣:“王弟安全無虞,寡人便無憂也!”
而後嬴政挺直身軀,沉聲開口:“長安君以身犯險,親入臨淄城誘敵發兵已是上佳之策,更能見長安君全王令之決心和誠意。”
“長安君也切實引出了反秦之士!”
“隻可惜,齊國將士們心向我大秦,反而令得長安君此策無果。”
“此非長安君之罪,亦非戰之罪也!”
“諸位愛卿,可有良諫乎?”
魏繚肌肉鬆弛的躺在宋安懷裡,心如死灰,苦澀喃喃:“本公真傻,真的!”
“本公怎麼就能放任長安君出征呢?”
“本公怎麼就對長安君心存幻想,以為此戰的結果能與戰前軍議所定相差仿佛呢?”
“本公真傻!真的!”
是非對錯我已無心分辨。
好想死一死啊!
呂不韋以手撐地,艱難的爬起身來,聲音疲憊的開口:“大王所言,甚是!”
“觀長安君所傳軍報,便可知長安君已在竭儘全力的保齊國社稷不失。”
“然,人心所向之大勢不可阻擋!”
“長安君的所作所為和一切應對,皆已是上佳之選!”
自嬴成蟜抵達臨淄城到齊王建請降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短到大秦根本沒時間做出任何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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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地而處,呂不韋也無法做出比嬴成蟜更合適的應對。
但呂不韋就一點負麵情緒都沒有嗎?
呂不韋的聲音不禁多了幾分後悔和自責:“千錯萬錯,皆是臣等的錯!”
“若非是長安君親自領兵攻打臨淄,齊國將士定然不會主動請降!”
“若非是長安君親自領兵攻打臨淄,齊王定然不會放棄抵抗、立刻請降!”
“臣等本該於長安君回傳軍報言說分兵之際便想到這一切、堅決阻止長安君,而不是將主要精力用於商討副將賁是否有能力抵抗住代武安君的猛攻啊!”
呂不韋,悔啊!
魏繚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自己怎麼就沒對嬴成蟜回傳的每一封軍報、製定的每一步戰略仔仔細細的反複鑽研呢!
嬴政搖了搖頭,寬慰道:“前線距離鹹陽城遠闊兩千餘裡!”
“即便是傳令兵以快馬往返,亦需十日方才能跑一個來回。”
“自長安君製定軍略至齊王請降,不過僅隻十日而已。”
“即便諸位愛卿發覺了長安君此策之謬、令傳令兵快馬加鞭前去阻止長安君,亦難改齊國敗亡之局。”
“諸位愛卿,無須再思慮過往之事。”
“現下當務之急乃是速速建言獻策,保齊國社稷不失啊!”
魏繚突然用力一錘地毯,恨聲怒喝:“齊王,愧為東帝之後也!”
“不戰而降,枉為君王!”
千錯萬錯,都是齊王建的錯!
呂不韋也無奈長歎,而後拱手道:“臣以為,當下困局已難解!”
“與其思慮長安君退兵之事,不若以‘興滅國,繼絕世’之名,重建齊國。”
“臣諫,立刻召回齊公子軫,並推舉齊公子軫為齊王!”
嬴政微微皺眉道:“如此,會否讓天下人質疑寡人統一天下之決心?”
呂不韋抬起頭,以無法理解的目光看著嬴政發問:“此不為喜事乎?”
天下人質疑大王您統一天下的決心了,然後呢?
然後天下人對我大秦的提防和警惕就減輕了啊!
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咋?大王您非要舉世皆敵才高興?
嬴政沉吟片刻後,頷首道:“相邦此諫甚善!”
“諸位愛卿,共同參詳之!”
有了新的救國思路,一眾朝臣都艱難的爬起身來,催動疲憊又衰弱的大腦仔細思考。
但就在群臣商議之際,禦書房外又響起一陣呼聲:“長安君所部軍情急報!”
蒙毅趕忙展開竹簡念誦道:“啟稟大王!”
“齊上將軍鶡已被陣斬,齊外史淳於虎仍在率餘下賊子頑抗。”
“長安君以為,誘臨淄城之賊伏殺長安君之策已徹底落敗,便另思他策,於軍中召來二五百主田軫,欲舉二五百主田軫為齊王。”
“二五百主田軫悲哭而呼曰:主帥欲殺末將耶?”
“堅辭不受!”
“現長安君正在逐一遊說田儋、田榮、田橫等齊國王室子弟,尚無人願承齊王之位。”
這封軍報為大秦君臣的商討按下了休止符。
他們想出來的計策,嬴成蟜也想出來了,並且已經開始落實了。
可結果卻是沒人樂意繼承齊王之位!
呂不韋怔然過後,苦澀輕歎:“有故楚舊事在前,齊國王室子弟又怎願承襲齊王之位?”
“是本相少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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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點破窗戶紙後,呂不韋當即就明白了田軫、田儋等人的顧慮。
大秦屢破楚軍,卻沒有滅楚國社稷。
結果是什麼呢?
楚國換一次楚王,大秦就大敗一次楚軍、攻破一次楚都、屠殺一次楚地權貴和楚地青壯。
一來二去間,原本貴為楚國三戶的屈、景、昭三族青壯一代幾乎被殺空!楚國王室子弟十不存一!楚國權貴、豪強勢力被殺了一遍又一遍!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
田儋、田榮等齊國王室子弟憑什麼認為他們能不重蹈楚國覆轍?
就算是有腦子不靈光的王室子弟,也會被其他王室子弟和齊地權貴豪強拽的死死的!
田儋、田榮等人如此,田軫就更不用說了。
他已在秦軍升任二五百主、通過了大秦科舉考試、有一名在長安君府做小星的妹妹,算是在大秦站住了腳跟。
齊國滅亡之後,齊國舊勢力必將簇擁於田軫身側形成新的勢力集團。
田軫若是留在大秦,未來一片光明,他怎麼會願意自尋死路?!
禦書房內,響起一片歎息之聲。
心力交瘁的嬴政不得不主動開口,沉聲道:“此策既已被長安君證明無用,便暫且擱置。”
“諸位愛卿可還有匡扶齊國社稷之良策乎?”
迎接嬴政的,是一片沉默。
就連齊國王室子弟自己都擺爛了,他們這些外人就算是再絞儘腦汁,又能如何?
終於,好似瞬間就老了好幾歲的呂不韋無奈的歎道:“臣以為,大王可以挑選官吏,接手齊國疆域了。”
隗狀苦聲道:“然我大秦官吏僅隻是堪堪足夠維持各地衙署運轉而已。”
“且我大秦於秦王政十年九月二十一日起,以《新區暫行律》治故魏地,原定暫施此律五年,距今卻已過五年又三個月矣!”
“不能再繼續拖延了!”
大秦的官吏本就隻是能滿足最低限度運轉而已,而今卻屋漏偏逢連夜雨。
故魏地全麵實行秦律需要大量官吏,接手齊國疆域也需要大量官吏。
大秦真沒那麼多官吏可用啊!
呂不韋用力抓撓著頭發,煩躁的說:“左相所言之事,本相皆知矣!”
“然,我大秦已無力阻止齊國請降,我大秦難道能坐視齊國疆域陷入混亂,以至於齊人深恨我大秦乎?”
“必不能如此也!”
“為今之計,唯有勞煩諸位同僚多多用命,以緩我大秦缺乏官吏之困也!”
隗狀等一眾朝臣儘數歎息,卻也明白呂不韋不曾妄言。
大秦,沒得選!
嬴政疲憊的點了點頭:“相邦所諫,善!”
“煩請諸位愛卿儘快舉薦入齊之官吏,為長安君免去後顧之憂!”
呂不韋上前一步,誠懇的看著嬴政道:“臣再諫!”
“召回長安君!”
本相怕了,真的怕了!
彆讓長安君再拆彆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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