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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九月一日。
鹹陽宮,麒麟殿。
大殿之內,群臣彙聚,呂不韋站在高台之下唾沫橫飛。
“每逢天災,多有數萬乃至數十萬黔首因此而亡,此非隻是萬民之悲,更是我大秦之悲!”
“國之大興,重在製、重在糧、重在器、重在將、重在臣、重於王,卻更重在丁口!”
“以朝廷錢糧賑濟災民絕非是對災民之賞,而是對國力之惜!”
“本相上諫大王大賑災民,非隻是為民謀仁政,更是在為我大秦謀昌盛!”
咆哮過後,呂不韋趕忙用口水潤了潤嘴唇。
距離鄭縣地震已經過去了近半個月時間。
在這半個月的時間內,嬴成蟜深入前線,呂不韋維持後勤,嬴政麵對各方壓力,三人合力之下始終保持著對災民的竭力救助。
但嬴成蟜隻需要在前線出生入死,嬴政和呂不韋需要考慮的事就多了。
針對此次救災的紛爭,朝中已經爭執了近半個月卻仍未見勝負!
馮去疾沉聲道:“本官知相邦乃是為我大秦思慮。”
“然,本官還望相邦不隻為我大秦一時思慮,而是當為我大秦萬世思慮。”
“災民受難,於我大秦有功乎?”
“無功也!”
“秦王政四年,相邦令各郡縣設立常平倉以應對天災。”
“昔蝗災之際,我大秦糧倉存糧不足以賑濟災民,相邦又令萬民獻糧換爵,又以此糧賑濟災民!”
“此舉固然救下了諸多災民之性命,卻令得萬民心生憊懶,遇災不知自救而是坐等朝廷賑濟!”
馮去疾痛心疾首的說:“我大秦有諺曰:治災苦,食果腹。賑災諂,受活散!”
“昔我大秦萬民皆會自覺為天災做準備,由此產生了山間藏糧之習,富庶之鄉甚至可藏三年之糧以應對天災。”
“可此番鄭縣地龍翻身,鄭縣民間所藏之糧卻不過僅夠數月之用。”
“皆賴鄭縣糧倉並關中諸郡縣馳援,鄭縣方才能堅持到明歲秋收!”
“距離我大秦設立常平倉,至今不過才十一年而已啊!”
馮去疾不是在為了反對而反對,更不是對呂不韋有什麼不滿。
而是兩種治國思想之間的碰撞!
在大秦當下的法治理念看來,任何不勞而獲的行為都是不應該被允許的,包括孤兒院、養濟院以及賑濟災民等等都理應被廢除,唯有為朝廷立了功,才能從朝廷處得到錢或糧。
天災的風險和天災造成的損失也與朝廷毫無關係,而是理應由災民自行承擔,且災民在承擔了損失之餘還不能忘記給朝廷繳納稅賦,更不能私自逃荒。
馮去疾口中‘治災’的根本目的並不是幫助災民,而是為了杜絕人丁私自逃荒以至於生產力流失亦或是造成大規模叛亂!
這一治國思想直接促使每一名老秦人無論年歲都在拚命的勞作或廝殺,根本不敢放鬆片刻,以至於大秦國力飆升、大秦黔首好戰。
同時也讓老秦人都不得不為自己的生命多做準備,進而養成了在山溝地窖裡存糧、保護山間野獸等一係列為災年存糧的習慣。
雖然讓災民自救確實會造成更多的傷亡,但此舉不知能為大秦省下多少錢糧、攫取多少民力!
如果每次大秦遭遇天災都要像此次一樣傾力救援。
大秦的糧倉根本扛不住!
更可怕的是,大秦常平倉才剛設立十一年,大秦萬民自救的能力尚未大幅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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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大秦萬民自救的能力與意誌不斷削弱,天知道未來大秦要為救災付出多少民力和錢糧!
咱大秦,窮啊!
馮去疾說的痛心疾首,淳於越斥的大義凜然:“昔鄒國與魯國交戰,鄒國官吏戰死三十三人,士卒卻坐視官吏被殺而無動於衷且無一人戰死,鄒穆公問策於孟子!”
“孟子對曰:凶年饑歲,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而君之倉廩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殘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夫民,今而後得反之也。君無尤焉!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
“鄒國災荒之際,鄒國糧倉儘皆滿溢,府庫之內堆滿財寶,卻坐視老弱棄屍於山溝,青壯丁口四處逃荒!此實乃是各地官吏輕慢殘害黔首也!”
“正如曾子所言,汝如何待人,人如何待汝。”
“各地官吏輕慢殘害黔首,黔首自然也會擇機報複各地官吏,甚至是朝廷!”
淳於越麵向嬴政肅然拱手道:“大王若行仁政、賑濟災民,則黔首自然會親近其上官,願為其上官而死。”
“否則,黔首自會反我大秦!”
轅守也隨之上前拱手道:“昔梁國河內遭逢天災,梁惠王移河內之民於河東,移梁國之粟於河內,梁惠王以為其治國之細遠勝鄰國,其國內丁口卻並不比鄰國增長的更多,梁惠王不解而問孟子。”
“孟子以為,賑治災情如同兩軍交戰,鄰國士卒臨陣逃跑百步止,梁國士卒臨陣逃跑五十步止,梁惠王此言,實乃五十步笑百步也!”
“隻治不賑,便是臨陣脫逃,唯有治賑並舉,方才能戰而勝之!”
孟子可謂是華夏賑災急先鋒、治賑並舉的裡程碑!
在絕大多數君王和學者都認為國家應該治災而不需要賑災的大環境下,孟子卻接連勸諫鄒穆公、梁惠王等諸多君王執行賑災策略,並成功勸說齊王打開棠邑倉賑濟災民,以一己之力影響了社會風氣。
作為孟氏之儒學說的繼承人們,淳於越等博士近些日子如同被打了雞血一般瘋狂的幫嬴成蟜扛大旗!
不等更多的儒生出列助拳,馮去疾已沉聲反問:“賑災之錢糧,從何而來?”
“諸位博士以為賑濟災民能令災民對朝廷心懷感激、願為朝廷驅使,本官亦如此以為。”
“但以法治民同樣能令災民願為朝廷驅使。”
“當今天下乃是大爭之世,我大秦的每一分國力都當用於保全社稷,如何能再以錢糧賑濟災民?”
“若是將我大秦錢糧民力用於賑濟災民,我大秦僅存的錢糧實不足以應對亂世之戰!”
“難道我大秦要再添稅賦,以備賑災乎?!”
一句話,噎的一眾博士紛紛啞然。
寬政緩刑、減免稅賦同樣是孟氏之儒的政治主張,他們不能為了賑濟災民就拋棄減免稅賦的主張!
呂不韋卻是毫不猶豫的問道:“有何不可?!”
馮去疾愕然:“相邦,您說什麼?”
同樣支持減免稅賦、寬政緩刑的呂不韋,竟然覺得增加稅賦沒什麼大不了的?!
呂不韋沉聲道:“因我大秦長安君研造的諸多匠造之物,我大秦畝產倍增又倍增之!”
“即便僅僅隻是每歲額外增加的稅賦,便足以支撐我大秦各郡縣賑濟災民。”
“本相以為,還可再額外增加稅賦以補足各郡縣常平倉,而後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呂不韋以前所未有的闊綽和豪奢朗聲道:
“當今大秦,賑的起災!”
這充滿底氣的話語震的滿堂朝臣儘皆失聲。
對啊。
咱大秦,富起來了!
馮去疾、司馬昌、甘雲等一眾臣子不得不深深的吸了口氣,準備重整旗鼓、再尋角度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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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沒等他們思慮周全,一道高呼便陡然於麒麟殿外炸響。
“長安君急報!”
高台之上,沉默了許久的嬴政豁然抬頭,斷聲喝令:“傳!”
殿門被緩緩推開,悍夫等不及殿門徹底洞開便已闊步入殿。
嬴政也沒有理會悍夫的失禮,直接發問:“長安君可無恙乎?”
悍夫轟然拱手道:“回稟大王,長安君無恙無傷!”
“長安君急報在此!”
早在悍夫開口之前,趙高便已經大步跑向悍夫,抓起悍夫呈上的竹筒便一溜煙的跑回至嬴政身側,路上便已核驗了封泥印信,甚至還有空拆開封泥後再將竹筒雙手上呈嬴政。
嬴政劈手奪過竹筒,便從竹筒內倒出了兩枚竹簡。
將較細的那枚竹簡藏入袖中後,嬴政方才展開了較粗的那枚竹簡,迫不及待的將目光投向竹簡上那熟悉的文字。
“彩!”
“大彩!”
目光掃了幾行之後,嬴政便忍不住暢快大笑。
但看著看著,嬴政的臉上的笑容卻又緩緩收斂,最後甚至是緊緊鎖起了眉頭!
整個麒麟殿一片寂靜,所有朝臣都因嬴政表情的變化而內心七上八下。
終於,呂不韋忍耐不住的拱手發問:“敢問大王,長安君賑治災民可是需要朝中臂助乎?”
由不得呂不韋耐不下心來。
實在是現在的嬴成蟜對於大秦而言太過重要!
嬴政終於將手中竹簡遞給趙高,聲音低沉的說:“念與諸位愛卿。”
趙高趕忙接過竹簡,朗聲念誦:“啟稟大王!”
“秦王政十五年八月十七日,鄭縣地動,臣長安君公子成蟜抗令不從、一意孤行率家兵並軍校弟子深入災區賑濟災民。”
“賴大王不棄,又遣郎中將毅率侍郎百人、衛兵兩千護臣安危。”
“八月十八日,臣抵達鄭縣,得見鄭縣地裂如畫、地泉亂湧、城催房垮、生靈塗炭,立刻令麾下救援災民。”
“八月二十三日,鄭縣下轄四鄉十一裡之災民儘數抵達鄭縣,集中賑濟。”
“八月二十四日,臣再派麾下奔赴彤縣、下卦縣等諸縣賑濟災民。”
“八月二十八日,諸縣災民皆已集中至縣治之所在。”
“此番鄭縣地動,共波及十三縣之地,影響國人野人共六十三萬六千八百五十一人,其中三萬九千一百零五人身亡,八千五百二十二人失蹤,餘者皆已得到妥善安置。”
“然!”
“臣卻以為仍不足也。”
“臣上請大王,派遣衛兵率民重建故土,發放足夠災民過活之糧,贈與災民糧種,依照各鄉裡受災之輕重減免輕則一歲、重則三歲之稅賦徭役以便於黔首休養生息。”
“臣再請大王,於鄭縣築壇。”
“允臣於鄭縣,祭祀地龍!” d qq qq guan. 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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