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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後。
嬴政立於鹹陽城南郊,親自主持了對天、地的祭祀,正式拉開了秦王政十五年的帷幕。
而後嬴政又馬不停蹄的奔赴四疇,依次祭祀四帝以求風調雨順。
出乎天下人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是,此次配祭天、地的,不隻是大秦的列代祖先,日、月、太白、歲星等十四位臣神,四海、二十八宿等天神,還將天神地龍提升至臣神序列,更將本不在大秦享祭的祝融直接列為臣神!
出乎天下人意料之外,更出乎天下人情理之外的是,當嬴政踏足祭疇,不止有嬴成蟜跟在他身後、華陽太後立於祭壇陰位注視,更還有大秦王太後與華陽太後並肩站在祭壇陰位,滿眼慈祥的看著嬴政!
祭天地後,嬴政更是於奉常將祭祀所用的赤色牛犢炙烤過後,親手切下了一塊牛腩肉贈與王太後!
一場本該平平無奇的臘祭,卻如一顆巨石般砸向天下,激起一片漣漪!
一個月後。
秦王政十五年十一月一日。
鄒縣。
二十餘名男女老少扛著大包小包,喜氣洋洋的走出市集,高聲交流:
“辛勞了一年,終於能臘祭了!”
“是啊是啊,咱家娃兒此戰雖未得爵位卻也凱旋而回,當好生慶賀一番!”
“阿母,俺想吃蜂蜜萇楚糕!”
“哈哈哈~今日臘祭,必當喜慶,乃母給你買!”
看這人員構成便知這當是同伍的五戶人家,甚至可能是從一個大家庭分出來的五個小家庭。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過年的喜悅,談笑間都是臘祭的喜事。
然而一名路過的法吏卻微微皺眉,沉聲而喝:“止步!”
停下腳步,法吏目光不善的看向這二十餘人:“爾等言說今日意欲何為?”
二十餘人臉上的喜氣頓時煙消雲散,為首一老丈小心的拱手道:“這位上官,我等此番入城乃是為采買布匹肥肉,想著好生過個臘祭。”
法吏聲音更高了幾分:“臘祭?”
“臘祭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我大秦十月一日方才為臘祭,而今已是十一月一日,爾等如何能於今日臘祭?!”
老丈愕然道:“可是俺們這麼多年都是十一月一日臘祭的啊!”
法吏嚴肅的說:“昔汝等為彆國之臣,自當遵彆國正朔。”
“然,今汝等已為我大秦之民,而我大秦正朔乃是十月一日!”
“早在秦王政十三年鄒城初附大秦之際,縣衙便多派官吏深入各鄉裡告知鄒縣的所有黔首當於十月一日臘祭。”
“去歲,念及鄒縣新附,縣中對不正之祭隻是勸誡而無懲罰,那已是我大秦之寬宏!”
“然,汝等非但不感念大秦恩德,依舊不遵我大秦正朔,更是公然喧嘩於市。”
“且隨本官回返縣衙,聽由縣令判罰!”
正謂年始,朔謂月初,言王者得政,示從我始!
曆法和正朔從來都不隻是用於計算日期和判斷農時,二者更代表著時任君王的正統統治地位!
當一個國家統治了一片疆域,這個國家可以不在意這片疆域的人民擁有怎樣的風俗,也可以不在意這片疆域的人民說著怎樣的語言、寫著怎樣的文字。
在新區暫行律實施期間,就連一些違法犯罪行為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正朔和曆法卻必須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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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小了說,倘若各地地方沿用自己的歲首,那麼鹹陽城的秦王政十五年十月一日,落實在壽春城就成了秦王政十五年一月一日,落實在鄒縣則是成了秦王政十四年十月一日。
難道嬴政要一邊批閱奏章,一邊照著百餘本日曆換算日期嗎?
就算嬴政和朝臣們能不被各種曆法轉換逼瘋,王令中的日期數據也很可能會被有心人借曆法之間的不同進行扭曲,給各地方官吏欺上瞞下、矯詔謀逆創造了極其寬裕的空間!
往大了說,不認可大秦的正朔,就是不認可嬴政是他們的王,就是不認可大秦的統治地位!
所以彆說是本就追求統一的大秦了,就算是約法三章的劉邦也要求各地方遵從他製定的正朔!
訓斥過後,法吏的聲音放緩了幾分:“萬幸現下鄒縣仍在執行新區暫行律。”
“汝等此罪雖大,卻應不會被判處肉刑,無須太過擔心。”
“但判罰之後,汝等必當謹記,日後切莫再犯!”
二十餘人全都麵露驚慌,老丈更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悲聲而呼:“上官!”
“今日可是臘祭啊!”
“您好歹也讓老朽帶兒孫們一同過完臘祭,再言判罰之事!”
“普天之下,隻見有臘祭釋囚之事,何曾有臘祭抓罪之事!”
法吏諄諄教誨了半晌,結果老丈一開口就是‘今日是臘祭’。
頓時,法吏的臉就黑了下來。
抬高聲調,法吏朗聲而喝:“冥頑不靈!”
“速速將他們拿下!”
五名除賊吏當即上前就要將這些人抓走!
此地的爭執早已引來了不少人圍觀,不知是誰突然高聲開口:“自僖公八年(前651年)至今,我鄒縣始終都是十一月一日為臘祭!”
“為魯民之際如此,為齊民之際如此。”
“為何為秦民之際,我等便是臘祭也有錯了?!”
這人的話很有煽動性。
無論鄒縣屬於魯國的時候還是屬於齊國的時候,鄒縣人民始終都是以十一月一日為歲首。
長達四百餘年的習慣,早已形成了刻在骨子裡的印跡。
彆管法吏怎麼說,在鄒縣人眼中,今天就是新年!
法吏卻是被氣的險些吐血,怒聲而喝:“齊得鄒縣,不改正朔。”
“乃是因齊、魯二國皆行周曆!”
“齊、魯二國本就用著相同的曆法,以同一日為正朔,何必再改!”
“是誰在胡攪蠻纏!”
可惜,沒有人理會法吏的話語。
在有心人的挑撥下,群情激奮!
“秦國憑什麼讓我等必當於十月一日臘祭,而不能於十一月一日臘祭?十月一日之際,田裡的莊稼都還沒收完呢,俺哪有時間臘祭啊!”
“秦國焉能如此殘暴!那秦王隨口一言定下正朔,便要讓我等另擇他日臘祭?齊國滅魯之際,怎不見齊國如此施為!可見齊國仁義!秦國殘暴!”
“嗬~不過隻是一臘祭而已,便令得諸位如此憤怒?看看秦國的嚴刑峻法!看看諸位被施以肉刑、被強征徭役的親友鄰裡,諸位竟還會因大秦的殘暴而驚詫,方才令俺倍感驚詫!”
大量進城采購年貨的黔首彙聚而來,讓那法吏並幾名除賊吏顯得格外勢單力薄。
事實上,就連那幾名除賊吏都有些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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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法吏是大秦派來的,除賊吏可是就地征募的。
作為鄒縣本地人,他們也覺得十一月一日才是新年,十月一日那是秋收的時候,哪有心思臘祭啊!
就在這時,一名儒生登高而呼:“以十一月一日為歲首乃是周天子所定,他秦國非天子,憑什麼自定歲首!”
“此乃無禮之舉也!”
“秦國無禮無義,秦王殘暴無情,齊國卻遵從禮製,君王仁義!”
“吾等不接受秦國的統治!吾要歸齊!吾等要過臘祭!”
儒生的呼聲如同滴入滾沸油鍋的水滴一般,讓現場的呼聲陡然加劇。
“俺們要今日過臘祭!誰不讓俺過臘祭,俺就反了誰!”
“俺不願被如此殘暴的大秦統治!反了他!”
“不錯!反了他!投齊去!”
不遠處的道路旁,宋亞和邾(zhu)昌坐在一架單馬拉乘的小車內,麵含笑意的看著這一切。
邾昌麵向宋亞拱手而讚:“邾兄此策,著實是神來之筆!”
宋亞輕聲而笑:“秦國以為改歲首乃是輕而易舉之事。”
“於大部分地方而言,改歲首確實不難。”
“但鄒縣卻非但以十一月一日為歲首四百餘年,更深受禮製熏陶、文教興盛,便是不識文字之黎庶亦知禮守義。”
“秦王政渾不在意的小事,隻要稍加引導便卻足以令得鄒縣叛亂!”
“不過此策能成,終究還是多賴邾兄的手段。”
臘祭可是融合了祭祖、祭神、歡慶、休息等諸多要素的重要節日。
大秦強勢要求全天下跟著大秦的曆法過日子,按照大秦的歲首過臘祭,那些經常更改歲首的地區或許並不在意,但鄒縣人卻不可能沒有怨氣!
邾昌也露出笑容道:“邾某一族終究在鄒縣經營了數百年,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邾某也早就有了起事之心,隻是僅憑鄒城一城之地,終究難以成事!”
鄒縣原名——邾縣!乃是邾國都城!
而邾昌,則是邾國王室後裔!
宋亞笑道:“此番欲成事者,遠非邾兄一人。”
“此番舉兵之城,也遠非鄒城一城。”
“隻待鄒縣亂起,我等便以點帶麵,引動薛郡大亂!”
“你我非但可以大大削弱秦國之勢,更能令天下人知秦國不可能成一統天下之事,為你我複國之大業再掙良機!”
邾昌眼中流露出幾分憧憬:“你我更是能率整個薛郡東歸齊國,得齊王看重!”
“據聞齊王乃是飽讀詩書的君子。”
“也不知齊王能否效商之武丁,興滅國、繼絕世。”
“助你我複興故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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