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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不韋不太明白,為什麼嬴政會認為他是保守派。
在輕視商賈的時代,能以商賈的身份一步一步登臨大秦相邦之位的人,會是保守派?
以外客身份在莊襄王薨後的那些年裡把持大秦朝政,呂不韋憑借的難道是退讓和妥協嗎?
昔年秦昭襄王悍然覆滅周天子借宿的西周公國,卻也不敢動周天子分毫,更不敢動周王室祭祀。
但呂不韋敢!
莊襄王登基當年,呂不韋就擼起袖子領著兵馬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去把東周公國給滅了,俘獲代天子東周惠文君,徹底絕了周朝祭祀!
便是昭襄王再世,也得讚呂不韋一聲:真壯士!
這種人,在嬴政眼中竟是保守派?
或許,是嬴政一封政令便讓呂不韋黯然離朝,給了嬴政太重的心理暗示。
亦或許,是呂不韋相較於嬴政而言,確實隻是保守派。
嬴政默然半晌後,方才開口:“寡人意欲一統天下。”
“文信侯卻始終勸阻寡人,言稱寡人過於激進。”
“而今文信侯卻比之寡人有過之而不及。”
呂不韋恨其不爭道:“大王意欲一統天下已非是激進,而是瘋狂!”
“若本侯言說我大秦不隻要一統天下,還要北平匈奴、東征東胡、南定百越!”
“大王意下如何?”
呂不韋在等著嬴政說此策過於激進,而後再告訴嬴政,這就是他聽到嬴政要一統天下時的心情。
呂不韋希望嬴政能在換位思考後理解呂不韋的良苦用心。
誰承想,嬴政在略一沉吟後,竟若有所思道:“若寡人果真能一統天下,我大秦勢必要繼續向外開疆擴土。”
“東胡近來安定,可暫且擱置。”
“然匈奴百越,寡人卻必當平之!”
呂不韋:……
呂不韋都被氣笑了:“這泱泱大秦,早晚要亡於你手!!!”
這一刻,呂不韋一點都不想死了!
他得活著!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嬴政把他耗費半生心血才打造的理想國拽入深淵!
嬴政拍案而起,怒視呂不韋:“文信侯,你放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莫非寡人的大秦非要由你文信侯左右才能蒸蒸日上,交由寡人掌控便距離亡國不遠了嗎!
呂不韋也毫不退讓的看向嬴政:“為臣子,當直諫!”
身為夫子、托孤重臣,呂不韋做不到對嬴政曲意逢迎!
嬴成蟜人都麻了,就連嘴裡的點心都不香了。
你們怎麼又吵起來了!
嬴成蟜趕忙道:“大兄息怒,息怒!”
“文信侯既然膽敢口出狂言,你就讓他說個清楚!”
“我們倒是要聽聽看,文信侯憑什麼膽敢如此言說!”
嬴政下意識的就想繼續嗬斥,然後嬴政就見嬴成蟜半躬著腰,雙手合十成拳,瘋狂搖晃。
見嬴成蟜如此,嬴政不得不強壓下心中怒火,回身落座。
嬴成蟜又看向呂不韋道:“大王要的是諫言,不是事實!”
“文信侯身為臣子,理應好生解釋、助王納諫,而不是激怒大王!”
嬴政無語的瞪了嬴成蟜一眼。
什麼叫事實?
你給寡人解釋解釋,什麼叫事實!
呂不韋的火氣倒是消了幾分,聲音生硬的發問:“百姓,是殺不完的!”
“地方官吏,也是殺不完的!”
“即便我大秦殺空了天下百姓,未來也會有更多百姓層出不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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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我大秦換上一批地方官吏,這些地方官吏依舊會重蹈覆轍。”
“大王是否如此以為?”
嬴政緩緩頷首:“然也。”
呂不韋再問:“關東百姓雖皆居於關東,然其文化習俗、利益訴求皆不同。”
“大王是否如此以為?”
嬴政又蹦出兩個字來:“然也。”
呂不韋緩緩頷首:“故而百姓不應該是我大秦的敵人,地方官吏也不該是我大秦的敵人。”
“我大秦更不能、也不應該樹立如此敵人!”
“大王之敵,乃是少數不服王化的百姓,和少數違律貪腐的地方官吏。”
“若是直接將所有關東官吏百姓皆視作敵人,我大秦焉能不亡!”
嬴成蟜雙眼一亮,脫口而出道:“所以我大秦應該殺一批、拉一批、打一批?”
呂不韋終於露出了自進入禦書房後的第一抹笑容:“長安君所言甚是!”
“長安君於故楚地所為,便是絕佳的演示。”
“長安君拉攏楚地黔首、賊匪、僮仆並景氏等數個大族,共同去打殺楚國王室與其支持者,而後借著要助楚複國的名號親自領兵敲開了每一戶楚地百姓的府門以為震懾。”
“本侯聽之,暢飲三日不能掩心中喜悅。”
“長安君此舉,至少可保楚地十年不亂!”
“本侯諫此策,亦是得了長安君點撥。”
嬴成蟜有些尷尬。
他是真的希望有楚地百姓能站出來光複楚國,怎麼就成震懾了?
嬴政心中卻是揚起得意之情。
寡人王弟聰慧吧?
若非昔年寡人力保,如此智勇雙全的王弟便要被你這老匹夫給殺了!
這豈不是更證明寡人才是對的,伱是錯的!
嬴政聲音頗為輕快的說:“寡人亦如此以為。”
“寡人早已定下了遠交近攻之策。”
“偏遠如吳越地,以撫為主,近如故韓、故魏地,則以治為主。”
“待近處大治,再治遠處。”
呂不韋下意識的就想像訓斥弟子一樣訓斥嬴政。
但呂不韋剛剛色變,餘光便瞥見嬴成蟜又半躬著身,雙手合十成拳瘋狂搖晃。
呂不韋終究還是忍了忍,搖頭道:“內政與外戰並不相同。”
“官吏何德讓大王折節下交?”
“百姓何能引大王下令攻伐?”
“距離很重要,但距離卻不是唯一的。”
聽到呂不韋這話,再結合呂不韋和嬴成蟜方才的對話,嬴政若有所思:“寡人以為,或可依據官吏百姓的身份、心性、利益訴求再加分化。”
呂不韋用鼓勵的目光看著嬴政:“那大王以為,誰才是最值得大王拉攏的對象?”
嬴政微微皺眉,沉吟思慮:“故國王室,當打。”
“故國重臣子弟,當打。”
“盤踞各地的豪強乃是抵抗秦律的主力,當打。”
“沒落百姓家的子弟,或可拉攏。”
“學派……”
一方方勢力盤點過去,嬴政的眉頭也皺的越來越深。
嬴政突然發現,關東好像沒什麼值得被他拉攏亦或是能被他拉攏的百姓!
嬴成蟜倒是安心的吃起了點心。
他今天在這兒隻負責讓嬴政和呂不韋心平氣和的交流。
餘下的事兒,他可沒心思參與!
呂不韋溫聲道:“除卻這些人之外,還有一群人始終跟隨在大王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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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強,則他們強。”
“大秦富,則他們富。”
“他們與大秦同進同退,乃是大秦最應當信任的一群人!”
嬴政下意識的說:“宗室子弟並有爵者!”
但緊接著嬴政便下意識的搖頭:“不可。”
“宗室子弟不可全信,絕對不能放出函穀關。”
“有爵者多居於關中,如何能治關東?”
呂不韋隨意的說:“將朝廷賜田落於關東,且多賜沃土良田,他們自然會欣然往關東而去!”
嬴政再次搖頭:“若如此,則關中人丁將愈發匱乏!”
“關中人丁薄弱、關東人丁眾多,此乃首尾倒懸,實乃大不安也!”
大秦的大一統是用人命堆出來的。
那至高的皇座之下不隻有六國子民的白骨,更多的則是老秦人自己的白骨。
接連不斷的戰爭早已讓關中丁口格外稀薄。
所以原本曆史上的嬴政才會屢屢通過強征商賈權貴、征調徭役刑徒等種種方式充實關中人口。
同時嬴政還將所有在嬴政看來不安穩的人都拽回關中看管,以至於原本空虛的內史郡變得人滿為患。
關中地如嬴政所願一般,丁口數量暴漲,壓製住了那些野心家們,也同化了很多野心家的後輩。
而後,亂起關東!
呂不韋輕聲一歎:“早在大王令願隨長安君入秦的楚地詔安軍們全數落戶關中之際,本侯便有心勸諫大王。”
“關中秦境是大秦,關東秦境也是大秦啊!”
“大王以為將諸多關東之民歸於關中,便可令天下無憂。”
“但大王不可能將天下人儘數遷於關中,關東該亂依舊會亂。”
“臣以為,大王可以將關東百姓權貴商賈等遷入關中,但卻不應將關東黔首充入關中,反倒是應該將有爵者充入關東。”
“趁著關東豪強被遷入關中的空檔期,由我大秦有爵者取代他們,成為新的地方豪強,再借由他們的口舌去影響周邊黔首。”
“如此,關東地方才能儘快歸為秦地!”
在呂不韋看來,地方不可能沒有豪強。
那就借朝廷之力遷走一地豪強,讓大秦有爵者迅速成為當地的新豪強,讓自己人填上這個位置!
這些新豪強本就是老秦人,天生更親近大秦,又與大秦利益捆綁,更值得信任。
這些新豪強甚至能憑借他們對地方的影響力和掌控力去讓更多的關東黔首轉變思想,成為秦人。
如此還能解決有爵者的封賞問題,讓有爵者獲得更多、更肥沃的土地。
何樂而不為?
嬴政毫不猶豫的駁斥:“關中乃是大秦的重中之重。”
“若關東百姓權貴充盈於關中,反倒是關中有爵者大量前往關東,這勢必會造成關中賊子多而老秦人少。”
“若這些百姓權貴勾連作亂,我大秦該當何如!”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因為沒有人能說彼時的關東百姓們不會勾連作亂。
老秦人愈發稀少的關中地也沒有足夠的丁口迅速拉出一支護駕大軍。
但呂不韋卻不慌不忙的將目光轉向撚起一塊蜂蜜萇楚糕的嬴成蟜。
嬴政見狀若有所思,也將目光轉向將蜂蜜萇楚糕送入口中的嬴成蟜。
嬴成蟜:你說(嚼~嚼)這蜂蜜萇楚糕(嚼嚼~嚼)咋就這麼好吃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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