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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議剛剛結束,韓倉就馬不停蹄的向長安鄉趕去。
顛簸的車廂內,韓倉不斷翻閱寫滿數字的紙張,盤算著大秦並不富裕的糧庫,試圖把這些糧草發揮出最大效用。
籍田令許旻卻是如坐針氈。
“敢問上官。”掙紮許久後,許旻才敢陪著小心問話:“不知長安君有何事召見卑職?”
“上官可有言教卑職否?”
許旻對自己的慌張毫不遮掩。
雖然許旻向來遠離朝政,但誰看不出來現在正是各方勢力互相撕咬的關鍵時期?
在這麼敏感的時間點,身為韓係外戚領袖的嬴成蟜突然召見他這麼個無派無係、埋頭乾活的籍田令,如何能讓許旻不多想?
好在嬴成蟜不止召見了許旻,還召見了許旻的直屬上級韓倉,這才讓許旻多了些安全感。
韓倉放下資料,笑而搖頭:“放心,既是長安君召爾,所為當是公事。”
“無需擔憂,長安君問什麼,你答什麼便是。”
作為韓係外戚最早的嫡係力量,韓倉很清楚當前韓係外戚的行事邏輯。
如果是韓夫人傳召,那大多是為了朝爭布置和派係利益,需要嚴陣以待。
但若是嬴成蟜單獨傳召,那基本不會與朝爭和派係有關,大多隻與戰爭或嬴成蟜的個人訴求有關,放鬆就好。
許旻心中忐忑卻是難消,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拱手道:“上官您是知道卑職的。”
“卑職著實隻會乾活,不會說話,萬一卑職未能如長安君所願,甚至是惹惱了長安君,還請上官多多美言!”
“多多美言啊!”
韓倉不願浪費時間安撫許旻的內心,目光已再次落向資料,隨口道:“安心便是。”
“今歲先是大旱,而後又臨連綿雨,定會對籍田造成不小的影響。”
“與其擔心長安君所為何事,不若好生考慮一番該如何治理籍田,以免籍田今歲歉收!”
許旻趕忙點頭:“上官所言有理!”
“卑職遵命!”
許旻強忍住心中焦慮,順著韓倉的吩咐拿起自己隨身攜帶的資料裝模作樣的看了起來。
但沒過多久,許旻就全然忘卻了嬴成蟜的召見,全數心神儘數投入到了對籍田治理的思慮之中。
車廂內變得沉默,隻留翻閱書頁的窸窣響聲。
直至一道呼聲從車廂前方響起,才打破了這片平靜。
“家主,長安君府到了。”
聽得管家提醒,許旻又慌了起來:“上官!”
韓倉放下資料,溫聲寬慰:“安心!”
沒有多說什麼,韓倉揉了揉充滿紅血絲的雙眼,整理好衣裳,便邁步下車,進入由仆從撐起的縑帛簦下。
長安君府仆從當即上前,見禮過後便領著韓倉和許旻走進側巷。
隨著一行人走向長安君府東北角,道路變得愈發狹窄,就連路過的仆從侍女也愈發稀疏。
許旻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上官,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這路線,怎麼越走越偏僻了?
難道長安君要令前麵這仆從尋個僻靜處將本官和上官都殺了不成?!
雖然這個想法很離譜,但長安君什麼事兒乾不出來啊!
韓倉淡聲道:“無需多想,跟著走就是。”
但說話間,韓倉的心裡卻也在嘀咕。
長安君府剛剛建成,韓倉就來過此地。
十餘載歲月早已讓韓倉對此地的了解不遜於對自家府邸的了解。
可饒是韓倉也不知道長安君府竟有如此偏僻之所在!
直至走到長安君府最東北角,府牆已近在眼前,領路的仆從方才拱手一禮:“家主就在前方院中等待兩位。”
“卑下先行告退!”
仆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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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股惡臭之氣卻伴著潮濕的水汽一同闖入兩人的鼻腔之內。
韓倉下意識的以袖掩鼻,眉頭緊緊皺起。
許旻更是雙眼瞪的溜圓,低聲詢問:“上官,此地究竟是什麼地方?”
“竟能惡臭如斯!”
“長安君果真會在此地嗎?!”
彆家君侯身上穿的都是用熏香熏染過的衣裳,所處的房舍也都時常燃起各色香料,那叫一個心曠神怡。
長安君好歹也是大秦第一君侯。
就算長安君不喜燃香,可也不至於待在這麼惡臭的地方吧!
聽許旻這麼問,韓倉心中也滿是迷茫。
他不記得自家君上有戀臭癖啊!
瞥見院門外還有兩道踟躕不前的身影,韓倉當即上前:“曹大匠、齊大匠。”
“二位也是應長安君所召而來?”
也在以袖掩鼻的曹冒、齊艾循聲回頭,沉悶的聲音透過袖子傳出:“我二人皆是應長安君所召而來。”
“韓上卿亦是遵長安君之召而來?”
韓倉點了點頭:“然也。”
“兩位可知此地是何處?”
“君上喚我等前來所為何事?”
曹冒搖了搖頭:“微臣不知。”
“不過仆從將我等領至此地,想來君上就在此地。”
齊艾強笑道:“君上既喚韓上卿,想來定是有要事。”
“韓上卿可有所猜測否?”
韓倉、曹冒和齊艾在院門外毫無營養的問答著。
問答的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靈魂本能在尖叫,讓他們一萬個不願意踏入眼前這座小院!
可惜,拖延是沒有用的。
許是有仆從傳訊,許是嬴成蟜聽到了院外的交談聲。
嬴成蟜的爽朗的呼聲從院內傳出:“可是韓上卿、許大夫、曹大匠、齊大匠已至?”
“入主屋敘話!”
韓倉、許旻、曹冒、齊艾四人臉色齊齊一僵。
最壞的結果出現了。
嬴成蟜還真就在這臭氣熏天的院子裡等著他們呢!
即便再不情願,四人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拱手:“唯!”
退後兩步,深深吸了一口還算乾淨的空氣,四人一齊上前走入院內。
惡臭之氣自四麵八方緊密的包裹住了韓倉四人。
韓倉四人下意識的加快腳步走向主屋。
然而當齊艾推開主屋房門的那一刻,一股濃鬱到極致的惡臭之氣好似凝成實質一般迎頭撞來,好懸將齊艾撞了個踉蹌!
許旻渾身汗毛乍立,臉色肉眼可見的綠了起來,雙眼更是湧出了濃濃驚恐和震驚。
隻見主屋左側竟有著一桶又一桶的屎和尿!
主屋右側同樣擺放著一個個木桶,隻不過木桶中承載之物變成了植物殘骸、廚餘肥料、骨頭等各類垃圾!
許旻嚴重懷疑這裡其實是長安君府的垃圾場!
而在如此惡臭臟亂的環境中,身穿布甲的嬴成蟜正站立在一個木桶旁,手裡還拎著一根不知在哪個桶裡攪拌過、仍沾染著黃褐色流體的木棍!
你跟我說眼前這人是長安君?
不!
我不能接受!
看著驚呆的韓倉四人,嬴成蟜笑了笑:“遭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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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隨本君來!”
將木棍放在一邊,嬴成蟜帶頭走出主屋。
韓倉四人如遭大赦,也跟著嬴成蟜離開了此地。
然而嬴成蟜卻並沒有如他們所願那般離開此院,反倒是走進了偏房,翻出了幾套衣裳,口中叮囑:
“濁臭當防,然濁臭隻是小事,疫病才是大事,切切不可有絲毫馬虎。”
“本君已在令女工縫製更適合於此地勞作的防護衣物,以掩全身。”
“不過在那之前,且先穿上這高靴布甲,再戴上這羊皮手套,還有此物,本君稱之為口罩,以掩口鼻,亦當佩戴嚴實。”
韓倉擔憂的看著嬴成蟜:“韓夫人可有請祝由醫乎?”
嬴成蟜臉色一黑:“韓上卿大可放心,本君沒瘋。”
將四套衣服塞進四人懷中,嬴成蟜指了指幾處被簾子隔起的更衣室:“四位且先去更衣。”
“餘下之事,稍後再說。”
看著被塞進懷裡的衣裳,韓倉眼中驚慌之色更甚。
這還沒瘋?
這分明是已經瘋到極致了好不好!
本官就說君上年歲尚小,不能由著君上屢屢出征。
果不其然,過重的殺戮、殘酷的戰場和頻頻使用金汁作戰的戰鬥過程扭曲了君上的心智,竟令得君上瘋癲如斯!
韓夫人為何還不速請祝由醫來為君上診治?
反倒是任由君上玩屎玩尿!
韓倉有心迅速離開此地,去請來大秦最好的祝由醫。
可麵對嬴成蟜不容置疑的目光,韓倉也隻能強忍住心中崩潰,悲涼的躬身而呼:“唯!”
匆匆前往更衣室換了衣裳,四層縑帛疊加而成的口罩將病菌隔絕在外,臭氣卻依舊止不住的往鼻腔裡。
或者說,隻要是身處這種環境,哪怕是沒有嗅覺的人,都會感覺到惡臭難耐!
不過已經接受了現實的齊艾還是在換過衣服之後便強笑拱手:“換上這衣裳、戴上這口罩,微臣果真感覺舒適了些許。”
“《禮記·曲禮》有言:負、劍、辟咡詔之,則掩口而對。”
“若稚童在長者身後,或是在長者身旁,長者俯首與稚童說話,稚童當以手掩口而答。”
“掩口,便是恐氣觸人、以傳疫病。”
“可見疫病能化為氣而由口鼻入體。”
“長安君研造這口罩雖然看似簡單,卻大有用也!”
嬴成蟜有些訝異的看著齊艾:“接受的倒是很快。”
嬴成蟜接受這臟臭的場麵並不難。
此地的穢物確實很多,但再多,能比攻城戰時嬴成蟜在軍營裡囤積的金汁更多?
那可都是燒到滾沸的金汁,個中滋味可不是這小院的味道有資格相提並論的!
此地就算是再惡心人,能比殘肢、斷臂、內臟、腦子、金汁亂飛的戰場更惡心人?
對於剛從戰場回來的嬴成蟜而言,眼前這一幕難以讓他心生波瀾。
但齊艾竟然可以如此快的接受這一切,倒是讓嬴成蟜有些意外。
齊艾苦著臉道:“微臣,也沒得選啊!”
我好想逃!
卻逃不掉!
誰能來救救我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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