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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無奈的搖了搖頭:“即便終你我一生可一統天下,且彼時你我仍年壯,你我依舊有精力蕩滌天下。”
“即便乃兄抗住了天下壓力、王弟征討八方,果真將關東權貴豪強,甚至是關中的權貴豪強儘數除去,而後呢?”
“由誰來治理地方?”
嬴成蟜毫不猶豫道:“自是我大秦培養的官吏!”
一縣之才足以治國!
我那麼大一個大秦軍校,再加上各地官署法吏培養的那麼多弟子,還不夠滿足治國需求了?
嬴政誠懇的看著嬴成蟜:“王弟緣何以為他們不會成為新的豪強和權貴?”
“人性貪婪啊!”
“我大秦在付出了巨大代價之後,除卻為天下換了一批權貴豪強之外,一無所得!”
“王弟以為,此非大謬乎?”
嬴政點破了這個議題的根本。
當今天下黔首的平均識字率偏低、受教育水平偏低,他們莫說進行集體自治,甚至沒有直接接受朝廷命令的能力和條件。
國家的運轉離不開一群‘人’來擔任官吏、管理地方。
是‘人’,就會有可能借由手中權力去奪取利益。
即便他們自己遵紀守法,也無法確保他們的所有親眷好友都不借用他手中的權利牟利,更會由此形成新的利益集團!
在交通並不發達、以土地為主要生產資料的大秦,這個利益集團最終會以什麼方式呈現?
地方豪強!
各個地方豪強又會借由自身資源催生出足以入駐朝廷、影響朝廷的權貴!
付出天下震動的代價,結果隻是給豪強權貴階層換次血?
愚蠢至極!
麵對嬴政的發問,嬴成蟜無從辯駁。
便是嬴成蟜也不知道該如何讓地方官吏不成為地方豪強!
不由得,嬴成蟜的底氣就弱了幾分:“弟承認,當今天下避免不了地方豪強。”
“但為天下換一批豪強本就是我大秦所得。”
“故國權貴必會有心複國。”
“然我大秦的官吏至少是我秦人。”
“且他們都為我大秦赴湯蹈火,他們也合該享有應得的收益!”
嬴政再次搖頭:“王弟所言,過於天真。”
“爵位和田產就是我大秦與將士們約定的封賞,乃兄必不會食言。”
“但乃兄也不會為了給他們爭取更多的利益而去冒天下動蕩的風險!”
“待天下承平百年,生於故六國之人壽數皆終。”
“王弟以為,彼時各地權貴豪強是故六國的權貴豪強,還是我大秦的權貴豪強?”
“但若天下不穩,戰火四起。”
“即便各地豪強皆是秦人,他們難道就會來護我大秦社稷嗎?”
嬴政聲線低了幾分:“我大秦,又何嘗不是周之民也?”
這是一句隻有嬴政和嬴成蟜之間才會、才敢說的話。
這番話也戳破了嬴成蟜心中的另一份天真。
秦人就一定會對大秦忠誠嗎?
秦武王在身為秦王的同時,難道不是周人嗎?
他是。
但他依舊去問鼎重幾何了!
嬴成蟜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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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聲一歎,嬴成蟜轉而發問:“王兄意欲如何從各地豪強之中揀拔官吏?”
“總不能誰人勢大便揀拔誰人吧?”
嬴政笑道:“非是乃兄揀拔官吏。”
“否則,豈不是令朝廷再次置身於眾矢之的?”
“而是各地黔首父老因官吏缺額、政務不暢而上書朝廷,共同舉薦當地德高望重之人為官為吏。”
“若朝廷考教之後確認此人確有能為,便順應當地民聲,準其為官為吏。”
若是直接由朝廷揀拔各地豪強為官吏,非但費時費力,還會進一步加劇大秦和地方之間的矛盾。
落選之人必定生恨,被選之人沒準還會和落選之人一邊暢飲一邊同罵大秦。
所以嬴政選擇讓各地地方自行舉薦,這既能讓嬴政一眼看清究竟誰才是當地最大的豪強,同時也能讓各地散亂的豪強自發內鬥,便於未來一網打儘!
嬴成蟜皺眉發問:“即便不得不如此施為,王兄可曾想過此舉會撼我大秦的軍功爵製,又可曾想過此舉會寒了我大秦將士們的心!”
嬴政的聲音有些冷酷:“正如王弟所言,若我大秦果真能一統天下,外戰必緩。”
“戰事變少、軍功變少,由軍功而封爵為官者也會越來越少,無法滿足我大秦的需求。”
“地方舉薦豪強,朝堂征辟賢良,方才是我大秦一統天下後拔擢官吏的主要方式。”
嬴成蟜微怔:“察舉加征辟?”
征辟製由來已久,秦孝公的求賢令便是原始征辟製的一種表現形式。
在原本曆史上,嬴政也將征辟製進一步發揚光大,征辟來了被譽為‘漢家儒宗’的叔孫通等一眾人才。
至於鄉舉裡選,這不就是察舉製的初級階段嗎?
雖然察舉製說起來是對德才的評判,可德才的評判權本就是對地方話語權的直接表現!
嬴政若有所思:“察舉?”
“此名,倒是妥當!”
“王弟以為乃兄此策何如?”
嬴成蟜沉默數息後,痛飲爵中酒:“弟,心中不甘!”
從社會角度來看,嬴政的做法非但沒有錯,還對社會發展有著十分積極的促進作用。
當他一統天下,便會將世卿世祿製、養士舉士製掃入曆史的塵埃,讓軍功爵製成為天下選官的主要手段。
待到天下穩固,嬴政又會將軍功爵製擱置,帶領天下進入察舉征辟製的初級階段。
可對於大秦、對於秦人而言,這份進步卻是致命的毒丸!
嬴成蟜看向嬴政:“王兄!”
“你甘心嗎?”
“你安心嗎?”
嬴政默然。
嬴政的整體思想看似完備,但若是果真完備無缺又符合他的心意,嬴政也不至於為此心憂,甚至是與嬴成蟜長談此事。
見嬴政不答,嬴成蟜繼續說道:“弟不知王兄是否甘心,但弟不甘心與那些故國餘孽分享勝利的果實!”
“弟不甘心,弟竊以為我大秦的將士們也不會甘心。”
“我大秦內部嫌隙,必由此生!”
“弟不知王兄是否安心,但弟也不安心。”
“僅僅隻是因為地方豪強勢大便給予他們官位,不會讓他們有絲毫滿足,反而會助長他們剝削黔首、違法亂紀的囂張氣焰!”
“若我大秦給予了他們更高的官位他們還不滿足,還想討要更多的土地和利益。”
“彼時王兄又該當何如!”
嬴政再次默然。
嬴成蟜卻知道答案。
秦王政三十一年,嬴政明命天下‘令黔首自實田’,徹底於天下範圍內終結了土地公有製,真正拉開了天下土地私有化的序幕,開啟了地主階級的狂歡!
嬴成蟜承認這依舊是順應時代潮流、順應社會變化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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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又何嘗不代表著嬴政和大秦朝廷對豪強權貴、故國餘孽們的進一步妥協?
要知道,自商鞅變法以降,大秦的土地製度始終都是以‘國家授田製’為主,以土地私有製為輔。
即便大秦也混入了土地私有製的洪流,但大秦卻一直都是戰國七雄中最為抗拒土地私有製的國家!
嬴成蟜慨然悲歎:“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
“起視四境,而故國餘孽又至矣。”
“然則大秦之利有限,故國餘孽之欲無厭!”
“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矣。”
“至於顛覆,理固宜然!”
嬴成蟜突然萌生出一股宿命感。
好像大秦的存在就是為了帶領天下完成社會階段的跨越,將社會躍遷時的所有仇恨都拉到自己身上,化作等待勇士去屠殺的惡龍。
而後伴著自身積攢的所有矛盾和仇恨一同死去,徒留一個已經完成社會進步的乾乾淨淨的天下!
但!
不該如此!
也不能如此!
嬴政眼含疲憊,笑著舉爵撞了一下嬴成蟜的酒爵:“你這豎子!”
“安敢言如此狂悖之語!”
“勢力傾軋、利益糾葛,此皆為乃兄自幼便在麵對、解決之事。”
“與你我一統天下的大宏願比起來,此皆不過小事爾。”
“怎會致使我大秦傾覆?”
“且今日你我尚未竟大宏願,不過是奪了近半天下,便為一統天下之後的事而煩憂。”
“與杞人憂天何異也?”
正如嬴政方才所說,在這個問題上,全天下隻有嬴成蟜願意和嬴政站在同一戰線,其他任何人都有著與嬴政不同的政治訴求。
所以嬴政心中鬱結無法對旁人言說,隻能對嬴成蟜訴說心中的不甘和憤懣。
但現在,嬴政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
自己都無法解決的政務,嬴成蟜又能怎麼辦?
他也隻能陪著自己一起長籲短歎、徒增煩惱罷了。
見嬴成蟜不語,嬴政加重力氣又撞了一下嬴成蟜的酒爵:“政務自有乃兄擔負,待乃兄思得妥當之策,必對王弟言說。”
“王弟現在要做的是好生享受凱旋後的輕鬆。”
“喝酒喝酒!”
嬴成蟜舉起酒爵一飲而儘。
而後放下酒爵,若有所思道:“王兄可曾考慮過驅狼吞虎之策?”
嬴政見嬴成蟜還不願結束話題,遷就的溫聲道:“王弟意欲如何驅狼吞虎?”
嬴成蟜沉聲道:“由朝廷分科定題而舉天下才。”
“天下人非刑徒者無需舉薦皆可參加考舉。”
“才為上者,擢為官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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