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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黃城周邊河流縱橫、水係繁多,還有一條河流穿城而過,日常取水簡單又便捷。
就算是大旱時期,國人黔首們也可以去黃河打水。
所以內黃人需要擔憂的從來都隻有洪澇災害和因乾旱而導致糧食歉收,卻從來都不會擔心因乾旱而導致人沒水喝。
城內打井隻是為了讓權貴們用水更加方便,同時滿足常規守城戰時對水的最低備戰需求而已,而非不得不打。
所以內黃城內水井的數量不多,深度也都很淺。
而今接連遭逢斷水、大旱,城內水井近乎全軍覆沒!
每人每日七百毫升清水聽起來很多,但卻連煮兩頓粟米飯都不夠,更彆提用來飲用了,隻能讓人不被渴死而已。
但就是這麼少的供水量,現在卻也已無法滿足!
仰頭望著依舊萬裡無雲的天空,傅抵乾澀的聲帶發出了沙啞的悲歎:“十天了,仍無落雨!”
“甚至毫無落雨的跡象!”
“難道,蒼天果真佑秦而不佑趙乎!”
顏聚看向城牆,低聲發問:“城內黔首已在竭儘全力的節水。”
“若是再少就得出人命了!”
“今城上兵丁每日用水比之城內所有人的總和還要多。”
“將軍,可要削減城上兵丁用水,以此維持城內穩定、等待降雨?”
傅抵毫不猶豫的搖頭:“城上用水也已削減至不能再減。”
“守城將士需要時刻備戰,一旦缺水則兵無戰力,我城自破。”
“敵軍每日都在拋投穢物,城內之人可以入房躲避,城上將士卻避無可避,隻能被穢物淋身。”
“情況如此之惡劣,將士們依舊不退,已值得嘉許,本將不能讓他們每日休息後無法沐浴。”
“否則,無論是由此導致軍心散亂還是大疫橫行,我城皆將破!”
秦軍陳兵於城外,隨時都可能發起攻城,所以傅抵必須讓將士們登城備戰。
可一旦將士登城巡邏備戰,就難以避開秦軍拋入城內的穢物。
這不止是對趙軍軍心士氣的打擊,更是大疫的源頭!
傅抵知道該如何解決由穢物引發的大疫。
但所有方法的前提,都是先將穢物清潔乾淨。
清潔,需要水!
而水,恰恰是內黃城現在最緊缺的物資!
時至今日,傅抵終於恍然。
嬴成蟜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準備利用穢物和屍首去引發瘟疫。
嬴成蟜隻是用瘟疫會爆發這個可能去逼迫傅抵不得不大量消耗那本就不多的水源!
可就算知道了,傅抵又能如何?!
顏聚苦聲道:“那難道要繼續削減城內供水嗎?”
“城內現下每人每日就隻有四升水,若是再減就要渴死人了!”
“將軍,城內黔首果真會為了大趙而甘心渴死於城內嗎?”
“若再減水,城內必亂,而秦長安君可是最善於利用城內亂事的。”
“動亂一起,我城亦然會破啊!”
當‘代價’們不願老老實實的犧牲,‘不惜一切代價’就成了一句笑話。
一個艱難的抉擇擺在了傅抵眼前。
是削弱守城力量,還是放棄城內黔首,亦或是坐視瘟疫蔓延?
隨著水源繼續減少,或許傅抵不得不同時選擇這三者!
傅抵的目光變得決絕:“今日不再向城內黔首發放清水!”
顏聚目露錯愕:“如此,將軍必會逼反……”
話到半截,顏聚眼中錯愕之色更甚:“將軍難道意欲出城夜襲,挖開秦軍水壩?”
顏聚相信傅抵不會愚蠢到不知道不給黔首國人水喝會逼反他們。
既然傅抵明知如此,依舊做出了如此決定,顯然是準備集合所有水源,乾票大的!
傅抵緩聲道:“秦軍始終都在加固水壩,更在四處城門之外都布置了守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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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我軍出城就會被秦軍得知。”
“以我軍兵力,幾無可能趕在秦軍趕來之前挖開水壩!”
顏聚腦海中升騰起一個更加匪夷所思的想法:“那將軍您是意欲……”
傅抵轉頭看向穢氣盈天的內黃城:“內黃城,守不住了。”
“本將意欲將城內所有水源儘數分給我軍將士,令得我軍將士飽餐、飽飲,恢複戰力。”
“今夜棄城突圍!”
在嬴成蟜斷水之初,傅抵心中還存有幻想。
雖然嬴成蟜連戰連捷、威震天下,可就算嬴成蟜再能打,也無法左右天時吧?
但連續二十六天的乾旱讓傅抵徹底絕望了。
傅抵不知道嬴成蟜憑什麼敢賭今歲內黃大旱,傅抵卻已不敢再去等虛無縹緲的落雨!
顏聚連聲道:“可是大王令我軍堅守內黃兩個月啊!”
違抗王令?
你怎麼敢的啊!
傅抵煩躁的說:“大王懂什麼軍略!”
“前線戰事變幻萬千,我軍卻遲遲無法與大王取得聯係,大王即便調整了軍略、傳來了軍報,我軍也收不到!”
“且大王隻是令我軍抵抗秦軍兩個月,而後退守肥城。”
“在哪個城池守不是守!”
“現下內黃城已艱難如斯,我軍唯有向後撤軍才有可能保住我軍兵力、兩個月後遵令入住肥城。”
“便是日後將此戰戰況上稟大王,大王想來也能理解本將!”
傅抵確實可以用存尿飲尿、殺民喝血等方式苦苦堅持兩個月。
但,然後呢?
用那些方法熬過兩個月的趙軍將士們還能有戰鬥力嗎?還能有軍心嗎?
為了最終的勝利,傅抵不得不違抗王令!
顏聚張了張嘴想要勸說傅抵。
可顏聚卻也明白,這是破解當下困局唯一的方法。
無奈輕歎,顏聚拱手一禮:“唯!”
全城清水、酒水被儘數運往軍中,就連官署地庫內存的冰也被運入軍中,讓趙軍將士們久違的喝飽了水。
但沒人露出笑容。
因為他們知道,就在今夜,他們便將以弱勢兵力,去對戰坐擁十倍兵力的嬴成蟜!
這碗水,或許就是他們人生中最後的一碗水!
次日平旦(3:00)。
月明星稀之際,內黃城北城門被緩緩推開,吊橋落下。
萬名趙軍人銜枚、馬裹蹄、輪覆草,靜悄悄的溜出城池。
遙望遠處火光照耀下的土牆,傅抵低聲發問:“一個時辰內於土牆之上鑿出一道缺口。”
“顏副將可能做到?”
遠處的土牆不過堪堪及腰,步卒雙手一撐就能跳過去,對於單兵而言毫無威脅。
但對於軍隊而言,這道土牆卻讓趙軍的戰車、戰馬,尤其是輜重車根本無法行進!
萬一在跨越土牆之際被秦軍發覺,這道土牆更是會將趙軍切割成兩部分,令趙軍首尾不能相顧、難以列成軍陣,隻能淪為待宰的羔羊!
想要安然突圍,挖垮土牆勢在必行!
顏聚肅然應諾:“必不辱命!”
話落,顏聚便領著先鋒軍在夜色的掩護下悄然前行,不曾驚動秦軍巡邏士卒,便已抵近土牆。
顏聚輕聲叮囑:“隻要打開了這道土牆,我軍便可逃出生天,暢飲河水!”
“切記,動作輕緩,莫要驚了秦軍!”
千名先鋒滿臉振奮的肅然拱手,手中鐵鍤對著土牆輕輕刺下。
然而鐵鍤才剛剛刺入土層,遠處竟隱隱傳來一陣鈴聲!
“鈴鈴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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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俱寂的夜色下,即便這道鈴聲微不可查,卻依舊抓耳!
所有趙軍先鋒的心臟都猛然一抽,僵在原地驚恐的環視四周。
若非嘴裡都含著石頭,他們必然已開始竊竊私語。
顏聚警覺的翻身上牆、眺望遠處,但他卻不曾看到秦軍的巡邏隊!
“無人?”
顏聚眉頭緊鎖:“傳令各百將檢查麾下袍澤,確認是否有人帶了鈴鐺或配飾!”
各百將立刻開始嚴查麾下將士。
半刻鐘後,葛岸湊到顏聚耳邊,用蚊蠅般的聲音低聲回答:“將軍,袍澤們皆未佩鈴鐺。”
顏聚感覺心慌的不行。
如果麾下將士都沒帶鈴鐺,那鈴聲是從何而來?
是巧合?
還是千名將士全都幻聽了?
亦或是……
葛岸見顏聚久久不語,輕聲追問:“將軍,可要繼續挖掘?”
顏聚思慮幾息後方才狠聲道:“挖!”
這一次,葛岸沒讓旁人再動手,而是親自拿起一杆鐵鍤,刺入土層!
“鈴鈴鈴~~~”
又一道鈴聲如跗骨之蛆般響起!
所有趙軍心裡都慌的不行,顏聚更是感覺呼吸都變得格外困難。
葛岸聲音顫抖的說:“十日前,秦長安君就根據近日內黃大旱來製定軍略。”
“內黃果真大旱至今,未落一滴雨!”
“更有人說秦長安君能請秦國列代先祖國君現身、有溝通鬼神之能。”
“將軍,會否是秦長安君請鬼神來……”
顏聚一把捂住了葛岸的嘴,狠聲低喝:“噤聲!”
“若敢動搖軍心,斬!”
葛岸驚恐的連連點頭。
鬆開捂著葛岸的手,顏聚雙眼死死的盯著土牆:“本將敬鬼神而遠之。”
“鬼神亦當遠本將!”
“本將更不信鬼神會助秦長安君!”
說話間,顏聚顫抖的右手摸向土牆。
入手處,是粗糙的乾土。
但當顏聚的手指探入被鐵鍤鍤出的缺口,手指卻感受到了阻滯和粗糙。
顏聚的右手一頓,而後迅速以五指插入土牆,握住了那粗糙之物,又一道鈴聲自遠方隱隱響起。
“鈴~”
這一次,顏聚不慌反驚,用力將阻滯之物向外一拽。
“鈴鈴鈴!!!”
鈴聲大作!
月光也照出了顏聚手中物的原型。
那赫然是一根麻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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