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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剛剛打開,一股混雜著血腥味、腐臭味、腳臭味、中藥味等各色氣味的高飽和怪味便鑽入嬴政的鼻腔之中。
但嬴政卻渾然忘記了掩住口鼻,隻是怔怔的看著眼前一切。
這座原本用於供二十名獄掾休息的房舍如今卻塞進了五十方案幾。
每一隻案幾上都擺放著一個軟榻,每一個軟榻上都躺著一名囚徒。
鎖鏈將這些囚徒的雙手、雙腳和腰腹都與案幾牢牢捆綁在一起,最大限度的控製了他們的活動範圍。
即便如此也有一名囚犯梗起脖頸,重重將後腦勺撞向軟榻,試圖把自己撞死!
更多的囚犯則是在痛呼哀嚎。
“我全都招了還不行嗎,你們究竟要怎樣啊,我隻求速死啊!”
“爾等如此施為乃是違律之舉,文無害何在?某要告發爾等!某要爾等也生不如死!”
三名獄掾從後門入內,沒好氣的嗬斥一聲:“都嚎什麼嚎。”
“該清創換藥了!”
一句話宛若給現場按下了靜音鍵。
所有囚犯都驚恐的看著那幾名獄掾,下意識的收縮著身體。
走到那名妄圖撞死自己的囚犯麵前,獄掾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坯夫,今天給我好好配合。”
“你若是再敢妄圖自殺,小心耶耶上稟君上,給你再多來兩刀!”
說話間,獄掾直接揭開了坯夫傷口處的綢布,以刀割去腐壞的皮肉和膿血。
旁邊還有一名獄掾從盆中舀出大麥汁配合著衝洗創處。
坯夫原本還想放幾句狠話,脫口而出的卻隻有痛呼:“啊!!!”
房舍內所有囚犯都瑟瑟發抖,甚至不敢再喊疼,就連哭泣聲都努力壓的很低。
嬴政終於明白為什麼獄掾能把讓長安君來黥麵當成威脅囚犯的手段了。
饒是嬴政剛剛看過了幾場行刑的畫麵,依舊被眼前這悲慘的場麵震的心神不屬!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如此。
在聽到這些人的痛呼時,王弟心中難道沒有些許物傷其類的悲愴嗎?
王弟絕不會是那般殘忍的人,一定是王弟的心神出了問題!
嬴政看向趙高沉聲吩咐:“去將宮中祝由醫都請來!”
“快!”
趙高當即拱手:“唯!”
嬴政又看向木夫下令:“速帶寡人去尋長安君!”
木夫趕緊加快腳步帶領嬴政穿過房舍、走過中院,最終站在後院最大的臥房外,低聲解釋:
“此地原為獄曹住處,近日被長安君征用,最近數日長安君除休憩外皆在此地。”
嬴政略略頷首:“有勞。”
話落,嬴政迫不及待的伸手推開了房門。
入眼處,便是典生持刀切皮、雲柔持針縫合,夏無且和嬴成蟜一左一右站在案幾兩側。
而那案幾之上,赫然正有一名女囚在被開膛破肚!
嬴政憤怒的爆喝:“王弟,伱究竟在作甚!”
嬴政的雙手都因顫抖而微微發顫。
王弟,你怎的就變成這樣了!
嬴成蟜抬起頭,臉上的嚴肅瞬間化作笑容:“王兄,你終於來了。”
“來來來,你站在此地。”
“宗室之人也來了嗎?”
嬴政下意識的回答:“渭陽君、安文君、叔父樂等宗室,還有仲父也隨寡人同來了。”
嬴成蟜向右邁了一步,目光得以越過嬴政看到站在他身後的嬴傒、贏娛等人。
拱手一禮,嬴成蟜連聲招呼:“見過諸位。”
“時間緊急,本君無暇解釋太多。”
“王兄、呂相、渭陽君、安文君,請來站的近些,其餘諸位勞煩站的遠點,莫要擋住日光。”
“諸位邊看本君邊為諸位解釋。”
嬴傒看著那名躺在案幾上的女囚,不顧禮儀的手指嬴成蟜,怒聲厲喝:“公子成蟜,你可知你在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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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她是死囚,她也是我大秦的子民,依舊受我大秦律法保護。”
“律法若判她斬首而死,那她就該斬首而死。”
“律法若判她腰斬而死,那她就該腰斬而死。”
“而不是如你現在這般不把死囚當成人來看待,依據自己的好惡將她折磨死!”
“公子成蟜,你此舉乃是大違律之舉。”
“如今醜事泄露,你非但不知悔改,甚至還邀我等一同觀看你的罪行?”
“我大秦宗室怎麼就出了你這麼個混賬!”
呂不韋也眉頭緊鎖,看向嬴成蟜的目光儘是失望:“長安君,你心中可還有半點人倫禮儀?”
“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麵對禽獸,君子都不忍見其死,不忍食其肉。”
“但為你所傷者可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
“你非但沒有半點羞愧之情,甚至還欣喜的邀我等前來觀賞?”
“長安君,你實在是禽獸不如!”
嬴政不樂意了。
王弟固然做了錯事,但肯定是因為滅韓之戰對王弟的內心造成了太大創傷所致。
王弟他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現在更是個病人,便是寡人都不忍辱罵於他,爾等竟口出如此汙穢之言?
嬴政怒喝:“肅靜!”
“王弟如此施為自然有王弟的道理。”
“若王弟果真隻是為取樂而折辱死囚,寡人自會責罰於他,何須諸卿喝罵?”
“若諸卿不願留於此,即刻出門!”
“若諸卿有心了解真相,便先依王弟之言站定!”
麵對嬴政這不講道理的偏幫,嬴傒和呂不韋隻能壓下心中火氣,站在了嬴成蟜指定的位置。
看著嬴傒那明明看不慣嬴成蟜卻連說都不能多說一句的憋氣模樣,嬴成蟜從背後伸出手,悄悄給嬴政豎了個大拇指。
王兄,牛逼!
然而嬴成蟜卻隻得到了嬴政的一記死亡瞪視:“王弟,你此舉究竟意欲何為?”
嬴成蟜當即解釋:“王兄,新鄭之戰時韓右相張讓身披十餘創,弟敬張相愛國之情便以針線將其皮肉縫到一起,挽救了張相的性命。”
“之後弟便有了想法,既然針線可以挽救張相的性命,那是否也可以挽救他人的性命?”
“凱旋次日弟便來了這大獄,尋獄掾為助,擇死囚以驗證。”
嬴政微怔:“你是說,你非是在折磨人或殺人,而是在思量救人之法?”
嬴成蟜無奈的說:“王兄,你難道覺得弟是一名嗜殺成性的殘忍暴徒嗎?”
“切開這些囚徒的皮肉,弟心裡也難受。”
“但唯有於人體之上進行驗證,縫合救命之法才能得到迅速發展!”
嬴政頓時就不生氣了,甚至露出欣然的笑容:“寡人果真未曾錯看王弟!”
呂不韋卻是發問:“因長安君一個想法而死的人已有數十,傷者數百。”
“長安君可有些許成效?”
嬴成蟜右手一引:“諸位請看。”
“本君令典獄曹將此女的腹部逐層切開直至宮腔,若以已有之術診治,此女性命難保。”
“但若依本君之法,或能就回此女。”
嬴傒斷聲道:“不可能!”
“如此之重的傷勢怎麼可能救的回來?”
呂不韋幾人都點了點頭。
案幾上那名女囚的腹部從左到右劃開了一個半尺長的口子,這麼重的傷怎麼救?
根本沒法救!
嬴成蟜沒有解釋,隻是一笑:“那便拭目以待。”
轉身看向女囚,嬴成蟜沉聲下令:“擦血。”
卦夫從盛裝著大麥汁的盆中撈出一張綢布,擰乾後細細將切口處的血液擦蘸而去。
嬴成蟜再次吩咐:“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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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角站在雲柔身側,手持兩柄手鉗將各奔東西的宮壁拽至一處,任勞任怨的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再動彈。
嬴成蟜沉聲道:“開始縫合。”
雲柔當即拿起針線,認認真真的對宮壁進行縫合。
嬴成蟜最後看向夏太醫:“有勞坐鎮。”
夏太醫略略頷首,手指已經搭上了女囚的脈搏,閉目診脈。
兩刻鐘後,雲柔打下最後一個繩結,鬆了口氣:“君上,縫製完畢。”
夏無且也睜開了眼:“君上,患者無大礙。”
嬴成蟜這才轉身看向嬴政,笑而開口:“王兄,幸不辱命。”
嬴政湊近女囚的腹部,訝異發問:“如此將皮肉縫起來便能保人性命?”
女囚的腹部仍有大量血液,但嬴政知道,其中大多都是混入了鹽的雞血。
這些雞血凝結在女囚的傷口表麵阻滯了女囚自己的失血。
若非親眼所見,誰敢相信此女幾刻鐘前還處於開膛破肚的狀態?
呂不韋更是直接伸手摸向那些絲線,沉聲開口:“那般巨大的創口,果真能夠愈合?”
“本相以為不然。”
“便是表麵看起來愈合了,內裡依舊是千瘡百孔,想來命不久矣!”
嬴成蟜淡聲道:“中院房舍內那三百五十名死囚皆被本君開膛破肚、切腿斷筋。”
“其中存活最久者已活過九日,恢複的非常良好。”
“韓相張讓更是經曆過兩次切割縫合,如今仍活的好好的,現在就住在這大獄之中。”
“呂相若是不信,大可去看。”
呂不韋豁然轉頭看向嬴成蟜。
看著嬴成蟜眼中的淡定和戲謔,呂不韋心中一凜,發足跑回中院獄掾舍,揭開了坯夫的包紮。
“誒呀~你乾嘛!”呂不韋的動作嚇了坯夫一跳,驚聲怒問:“不是說好的一日一換藥嗎,爾等究竟要如何折磨我等!”
呂不韋肅聲喝問:“本相問你,你是何日被長安君切開皮肉的?”
坯夫呸了一聲:“爾等又想用什麼法子折磨俺?!”
呂不韋手持印信沉聲喝令:“本相乃是大秦右相不韋,本相問你,你就如實回答。”
“本相許你的家眷罪輕一等。”
看到呂不韋印信的那一瞬,坯夫就慫了。
呂不韋的許諾又讓坯夫來了精神,連聲道:“俺記得很清楚,九天!”
“九天前的下午,獄掾突然將俺提出囚牢,俺還以為是要被斬首了呢,未曾想竟是被長安君如豕羊般切割縫合!”
“這幾日間,每日他們還打著換藥的借口揭開俺的傷疤,俺真的生不如死!”
“呂相,您一定要為俺做主啊!”
其他囚徒也好像看到救星一樣連聲開口:
“呂相,俺是八天前被切的,救救俺,要不就殺了俺吧!”
“相邦您終於來了,您一定要秉公執法,狠狠的懲罰長安君!”
“九天了,您知道這九天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小小的宿舍直接變成了訴苦大會現場。
但呂不韋已經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了,呂不韋的雙耳之中唯有一片嗡鳴。
看你們那生龍活虎的模樣,你們說你們是被往死裡折磨的?
誰信啊!
九天之前被開膛破肚又被縫合起來,今日還能如此中氣十足的喊叫,足以證明這些人恢複的都不錯。
嬴成蟜說的是真的。
他確實找到了一種可以有效挽救外傷傷員的辦法!
呂不韋腳步遲緩的轉身,目光越過門戶看向正與嬴政解釋的嬴成蟜,嘴角泛起一抹苦澀:
“先王,您既已生王上,又何必生君上?”
“得其中之一乃大秦之幸,同得此二人,大秦實在吃不消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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