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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星空下,同一位父親的兩個兒子都徹夜難眠。
目送呂不韋遠去,嬴成蟜步履緩慢的重回正堂,眉頭緊鎖,枯坐長考。
嬴成蟜不知道始終有候者跟在呂不韋身周。
也不知道呂不韋的踉蹌是假,讓他攙扶呂不韋的場麵被侯者發現才是呂不韋的真實目的。
但呂不韋今日的托付依舊讓嬴成蟜打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
嬴政決意庇護嬴成蟜就能讓呂不韋放棄鏟除嬴成蟜?
彆鬨。
如果呂不韋真的那麼聽嬴政的話,那呂不韋從一開始就不會強令嬴成蟜領兵伐趙!
在嬴成蟜看來,呂不韋最多隻是不會從明麵上針對自己而已,怎麼可能那麼輕鬆的就化敵為友?
晨光熹微之際,嬴成蟜的目光看向還停在前院的那三架馬車,輕聲喃喃:
“他也在準備身後之事?”
緩緩起身,嬴成蟜走到了馬車前,從馬車中取出了一枚竹簡。
看著竹簡上那凹刻的刀痕,嬴成蟜感覺自己的思路捋順了不少。
“以呂不韋的智慧,他應該能看得出大兄加冠之日就是他生命開始倒計時之時。”
“呂不韋已經將人生和理想儘數押在了大兄和大秦身上。”
“他希望成為商鞅那樣的人,讓大秦按照他的思路發展下去,但他沒時間了。”
“他不確定大兄在他死後能否繼續保持現有的思想。”
“所以想將他的思想傳給我,讓我繼承他的思想為大兄保駕護航?”
嬴成蟜很清楚語言和文字所承載的力量,更清楚思想能對一個人造成多大程度的改造。
在明知必死的情況下將思想傳遞給敵人,托付敵人繼續發揚自己的思想,也很符合一名理想主義者的精神。
但緊接著嬴成蟜又搖了搖頭:
“不!”
“我表露出對大秦未來的擔憂是在呂不韋登門之後。”
“呂不韋登門之前並不知道我心中所想,在親授大兄十餘載卻未能竟功的情況下他不會愚蠢的認為可以憑借一套書改變我的思想!”
將竹簡扔回馬車,嬴成蟜轉身走向後院,詢問家仆:“家母何在?”
在思考了一整晚都覺得還有問題的情況下,嬴成蟜果斷選擇了場外援助!
那可是呂不韋!
在史書上獨享一篇列傳的人物!
在麵對這種人物的突然襲擊時尋找場外援助,嬴成蟜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家仆趕忙回應:“在甲字客院。”
嬴成蟜加快腳步往客院而去。
剛進院門,嬴成蟜就聽到了一陣壓抑著的哭嚎:
“啊!輕點!啊!”
“醫者,勞煩輕一點,慢一點。”
“六公主無憂,臣扛得~啊!!!”
嬴成蟜大步衝進了客院的臥房之中,便見一名太醫正在拆除包裹著張讓傷口的綢布。
一個月前還威風凜凜、意氣風發的張讓此刻卻形容枯槁、淚流滿麵、憔悴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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痙攣的右手將身下軟榻扣出了一個大窟窿,可當他看向韓夫人時還會擠出一個笑容,不願韓夫人為他擔憂。
“母妃!”
嬴成蟜拱手見禮後韓夫人擺了擺手,示意嬴成蟜暫且等待。
而得見嬴成蟜,張讓的雙眼幾欲噴火,即便太醫的動作加快了幾分速度,張讓也梗著脖子硬是一聲不吭。
半晌後,太醫終於給張讓換上了新藥,笑而看向嬴成蟜:“今日傷口又有所好轉,那石油確實是一件不錯的藥物,不知長安君可否割愛些許?”
嬴成蟜拱手一禮:“勞醫者費心了,石油此物經王兄之意不得外傳,但本君會上稟王兄,割出些許交於太醫使用。”
太醫欣然拱手:“多謝長安君,三日後某再來換藥。”
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太醫收起藥箱後便匆匆離去。
韓夫人溫聲開口:“蟜兒與我言說了天安(張讓表字)之事。”
“蟜兒的本心也隻是希望天安能活下去,毫無折磨之意。”
“望天安能體諒晚輩的一番心意。”
張讓自嘲一笑:“未能護持大韓萬世,未能保大王無憂,讓愧對王恩,如今又成了廢人一個,讓還有什麼活著的必要?”
“六公主,求您允卑下去死吧!”
精神的折辱與肉體的殘疾對張讓造成了極大的創傷。
身為曾經的大韓相邦,張讓的身份放諸天下也能排進前三十名。
如此風流人物怎願苟活?
他隻想坦蕩赴死!
見張讓態度依舊如此堅決,韓夫人也不再勸,而是看向嬴成蟜:“蟜兒匆匆而來可是有要事?”
嬴成蟜對著外麵打了個眼色。
韓夫人溫聲而笑:“天安乃忠良也,無須多慮。”
張讓彆過頭,不去看嬴成蟜。
嬴成蟜選擇相信韓夫人,坦然解釋:“昨夜呂不韋登門後先求兒勸說王上緩戰,又贈新修的《呂氏春秋》一套。”
把自己和呂不韋的交流過程細細告知韓夫人後,嬴成蟜沉聲道:“兒以為其中有詐。”
“但兒不能確定問題究竟在何處。”
韓夫人微微皺眉,沉吟半晌後終於開口:“蟜兒所憂有理。”
“呂相不會將希望寄托於你能否精讀《呂氏春秋》上,更不會認為你一定可以繼承他的思想。”
“昨夜呂相登門之事此刻或許已經傳入王上耳中,呂相希望王上以為呂相已與你合盟。”
嬴成蟜若有所思:“王兄昨日決意力保我,呂相便登門拜訪。”
“呂相這是有意緩和與王兄的關係?”
韓夫人搖了搖頭:“呂相本身於朝中有諸多支持,又能聯合王太後。”
“蟜兒伱有軍功在身,有統兵之能,得軍方支持,又是華陽太後之孫,如今還在籌謀宗室之力。”
“你絕對不能與呂相合盟!”
嬴成蟜目露震驚:“呂相所為是為了讓王兄懷疑我?”
“王兄果真會懷疑我與呂相合盟?”
之前嬴成蟜的思想陷入了思維定勢。
他從來沒考慮過呂不韋和自己合盟的可能,更從來沒考慮過嬴政會相信嬴成蟜與呂不韋能合盟。
而今經韓夫人提醒,嬴成蟜當即明白了假若自己與呂不韋聯合的話會給嬴政造成多大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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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明麵上來看,那絕對是足以平推嬴政、改換王位的實力!
換位思考之下,誰麵對這種局麵能不慌啊!
韓夫人肅聲道:“呂不韋此舉不得不防。”
“蟜兒,你與王上之間的信任是難得的,但永遠都不要去考驗信任!”
嬴成蟜當即點頭:“兒明白。”
“八夫!”
八夫打著哈欠走了過來:“主上,何事?”
嬴成蟜沉聲下令:“傳告韓倉等所有臣屬,與呂不韋保持距離,拒絕呂不韋給予我方的一切幫助和好處。”
“若呂不韋提議之事,即便符合我方利益也不再上諫。”
“務必與呂不韋劃清界限!”
見嬴成蟜態度如此嚴肅,八夫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逼迫自己保持清醒,肅聲拱手:
“唯!”
“嗬~”張讓突然嗤聲道:“這就是呂不韋想讓你們做的。”
嬴成蟜和韓夫人齊齊看向張讓,韓夫人溫聲發問:“天安,我隻是個婦道人家,蟜兒從小就沒了父親,也無名師教導。”
“我們這孤兒寡母的難有大智,若天安有何所思,請務必告知我等。”
張讓趕忙道:“六公主如此言說,實在折煞卑下!”
旋即張讓看向嬴成蟜:“你若如此施為,隻會給予秦王兩種猜想。”
“其一,你已與呂不韋合盟,所以收斂爪牙以免秦王察覺到你們,以備暴起發難。”
“其二,你未與呂不韋合盟,但你不信任秦王,擔心秦王會懷疑你,所以刻意證明自己。”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必然讓王上也提防於你。”
“即便不論你與秦王的關係,身為臣子卻提防王上本就是一種罪。”
“間隙一生,你與秦王之間便有了破綻。”
“以呂不韋之才,很容易將這間隙擴大成溝壑。”
韓夫人和嬴成蟜對視一眼,齊齊恍然。
張讓的分析完全沒有問題。
信任本就是微妙的,即便兄弟之間也是如此。
你若不能完全信任你大哥,你大哥又憑什麼完全信任你?
如果嬴成蟜果真刻意抵觸呂不韋送來的好處,反倒是中了呂不韋的圈套。
嬴成蟜誠心求教:“本君該當如何?請張天安教本君!”
張讓淡聲道:“什麼都彆做,就當呂不韋沒來過。”
韓夫人擔憂的發問:“那王上心中的擔憂該何解?”
張讓聲音中多了些苦澀:“何解?”
“無解!”
“若果真有解法,我又如何會被大王百般提防?”
“我大韓又如何會困於內部傾軋,最終滅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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