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聲聲本來想裝作沒有聽見這句話,可是少年低低的聲音揮之不去般不斷縈繞在她耳邊,難以忽略。
“會嗎?會記得我嗎?”
如果連她也忘記了他的存在。
漸漸地,遺忘掉。
那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會記得他了。
沈在也不在乎會不會有彆人記住他,他隻要他的母親,還能記得他,能想起來他的存在。
就足夠了。
宋聲聲有幾分如鯁在喉,她心裡酸酸澀澀,像吃了什麼酸極了果子一樣,後味都是發苦的。
本來打算什麼都不說的宋聲聲,心尖還是軟了軟。
她抿了抿唇,不想把話說的很確定,也不想太敷衍,她也很小聲的說了幾個字,“會的吧。”
可能是太小聲了。
少年沒什麼反應,宋聲聲接著用比剛剛大一點的聲量,說:“會記得你的。”
怎麼可能真的忘得掉呢?
連同在夢裡都那麼清晰,一樁樁一件件,每個表情,每個眼神,甚至說過的每句話。
其實她都有在記得。
宋聲聲對這個孩子的情感很複雜,複雜到她自己也形容不出來。
沈在聽到她這幾個字,唇角懸著若有似無得笑意,淡淡的,眼尾一片猩紅,好似笑中帶淚一般,看著還怪叫人焦心的。
沈在望著她,深不見底的眼神,情緒難辨。
是喜是悲,都看不出來。
他說:“母親能記得我就好。”
隻要她一輩子都記得他。
記得他的存在。
那麼他就沒有那麼遺憾了。
這個世界上永遠都不會有他的出現了。
他不會再成為她的孩子,和她也不會再有任何的關係。
甚至。
可能她還是會忘記他。
在他離開之後。
就像故事裡本來就不應該出現的人物,被慢慢的抹掉,被用橡皮擦似的一點點的、清除。
那個時候,可能是她自己都無法控製得了的事情了。
沈在笑著,眼淚卻莫名的掉了下來,從眼眶裡輕輕的滑下來,清透瑩潤,不仔細看都看不見。
宋聲聲看得清清楚楚。
這滴眼淚。
像火一樣,燙在心頭。
宋聲聲喉嚨啞了啞,一時不知道能說什麼。
沈在依然盯著她看,好像永遠都看不夠一樣,事實上,他從小就覺得自己和母親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血親關係。
根本就扯不斷。
“母親,你真的很討厭我嗎?”
他這麼問。
也牢牢盯著她看。
宋聲聲想要點頭,又不想點頭。
她說不出來,好的壞的,都說不出來。
隻是眼圈也有一點紅。
想到他在夢裡做的那些事,為什麼他要像他的父親一樣,困住她。
一點自由都不給她。
為什麼他也要那麼執拗呢?
宋聲聲內心的痛苦,一點都不比他少。
那種置身其中,從高樓墜下的感覺,痛的讓她說不出來。
沈在看見她慢慢變紅的眼睛,很多事情也都明白了,他的眼淚好像也越來越多,一顆顆無聲無息的掉下來。
他解釋說:“我、有為您、報仇的。”
隻是太晚了。
他瘋的太晚了。
少年眼睛潮濕,好像剛下了一場大雨般,濕潤潤的眼睛裡好似溢滿了悔意和痛恨,他眼巴巴看著她,“母親,這樣您、會多原諒我一點嗎?”
宋聲聲睫毛顫顫抬起來,強迫自己麵對他的眼睛,四目相撞的這個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好像也被人給攥住了。
緊緊的握在掌心裡麵。
越抓越緊。
讓她一點呼吸的空間都沒有。
她聽著他生澀的話語,既不點頭,也沒有搖頭。
她沒有明白他說的話裡帶著什麼深意,也不打算去過問。
那樣決絕的跳下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她也沒那麼關心了。
宋聲聲覺得自己這樣貪生怕死的人,跳下去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報複誰,或者說那麼愚蠢的隻是為了用自己的死去懲罰彆人。
她就真的隻是活不下去了而已。
宋聲聲還沒回答,少年扯了扯唇角,努力笑得很乖巧,但其實很牽強,還有些難過,“不會嗎?”
宋聲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容易就被他的話影響。
聽到他這麼失落、又有些可憐的話,自己心裡也不好過。
他好像看出來了她的心軟,輕而易舉就拿捏了她。
宋聲聲扯開了話題,“你先在這裡住著,至於以後得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像兩個人都有默契。
他還是會離開,不會一直待在這裡。
“好的,我、都聽您的。”
“我走了。”
“我送您。”
沈在執意如此,這是宋聲聲勸也勸不下來的。
這個孩子,固然如他口中所說的好像很愛她,很聽她的話。
但是有些事情就很固執。
宋聲聲牽著小池,抬起另隻空著的手,指尖蜷縮,頓在半空,兩秒鐘後,輕輕碰了碰他的臉,“你不用這樣。”
不用裝乖賣好。
其實她很清楚他是什麼樣子的人。
他根本不用小心翼翼的隱藏自己,裝出他以為她會喜歡的樣子。
指尖觸碰到他溫涼的皮膚,這個瞬間,他渾身像是被電了一下,僵在原地不敢動,過了許久,少年似乎終於聽進去了她說的話,慢慢的放下了偽裝。
巷口門前。
陽光燦爛。
身量修長的少年張開雙臂,用力的、抱住了她。
像個小孩子一樣,緊緊抱著自己的母親。
他現在就已經比她高了,他輕輕的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安安靜靜的四周,連風聲經過都聽得清清楚楚。
母親的氣息,都是很香甜的。
她從來沒有這樣讓他抱過,在清醒的時刻。
以前她總是要推開他,一遍遍推開,捶打他,嫌惡他。
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安寧。
沈在也沒發現自己原來這麼好滿足,一次觸碰,一個擁抱,就能讓他的內心安靜下來。
他有些失控,摟得十分用力。
似乎想變成小的時候,重新鑽回她的肚子裡,融入她的骨血中。
沈在沙啞著聲音,在母親的耳邊,輕聲地說:“要永遠都記得我,好嗎?”
永遠都記得他。
一直一直。
他能留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在她的學校門口守了好多天,才看見了她。
沒見到母親之前,沈在的想法也很簡單執拗,找到她,結束她本來早就應該要結束的婚姻。
再找到父親。
這樣。
以後才能有他的存在。
可是,那天傍晚,沈在見到了笑容從未如此燦爛的她。
那一刻,他忽然又覺得,有沒有自己的存在,好像都可以。
隻要她永遠都那樣的幸福。
就好了。
宋聲聲感覺脖頸這裡濕漉漉的,濕鹹的眼淚落下來,冰冰涼涼,是他的眼淚。
她默了半晌,輕輕點了點頭:“好。”
一個擁抱好像勝過千言萬語。
過去了不知道多久,沈在鬆開了她,他的臉上不見任何的悲傷難過,也根本看不出來剛才掉過眼淚。
宋聲聲走的時候,忍著沒有回頭,而隻是抓著小池的手。
傅落池倒是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哥哥,看見他的目光,還對他笑了笑。
不是似笑非笑的那種,也不是懷有惡意的冷笑。
看起來是發自真心的、想笑就笑的笑容。
不過傅落池還是冷著張臉,麵無表情扭過了臉,一點都沒有被迷惑。
等走出了巷子,傅落池才低聲的問:“媽媽,你是喜歡這個哥哥的吧?”
宋聲聲覺得上輩子她的兩個兒子水火不容,她著實要負一定的責任,不過那時候她自己也不能顧全自己,所以她也很無奈。
“不討厭。”
“小池,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哥哥?”
傅落池垂著腦袋,在媽媽麵前也不說假話,“嗯,不喜歡的。”
小池接著悶聲地問:“媽媽,我要喜歡哥哥嗎?”
宋聲聲歎了歎氣,她其實也不會強迫他喜歡沈在,她摸了摸小池的腦袋:“沒關係,你不用勉強自己,小池,什麼都沒有比你自己開心最重要,知道嗎?”
至少。
宋聲聲自己是這樣的。
沒有什麼事情比讓她自己開心更重要。
所以時常會有人說她自私,哪怕嘴上不說,也會在背地裡說她是個自私自利的人。
不怎麼顧家,對丈夫也不是全心全意的上心,對孩子也沒有奉獻自己的所有。
可是她本來就是自由的。
人本來就要以自己高興最重要。
宋聲聲希望她的孩子也能這樣,不想遷就彆人,就不遷就。
不要委曲求全自己。
傅落池沉默了會兒,他抬起了頭,小聲卻認真:“媽媽開心我就開心。”
宋聲聲鼻子酸酸的,她忍不住親了他一下。
傅落池這幾天都在患得患失中,雖然他隻夢見過一次,那個可怕的哥哥,但是他也怕媽媽被彆的小孩搶走,他抓著媽媽的袖子,靦腆小聲,“媽媽,再親我一下。”
說完這個。
他好像還不是很滿足。
幼稚的攀比起來。
“還要一個抱抱。”
剛才那個哥哥都抱媽媽了。
他也要。
他得到的甚至更多。
因為他得到了媽媽的兩個親吻。
傅落池的尾巴一下子忍不住翹得高高,他才沒有輸。
宋聲聲彎腰,親了親他的臉,又抱了他兩下,她笑著:“這樣可以了嗎?小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