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書是以霍教授學生的名義,去乾部病房探望霍夫人。
沈知書還帶了一點水果,禮數很周到。
當然,來醫院之前他已經同霍言說過,既是長輩生了病,霍言如今也算得上他的半個老師,加上他從前同聲聲青梅竹馬的關係。
上門探望霍先生和霍太太,並不奇怪。
霍夫人對弟弟這個禮貌來探病的學生,並不覺得被打擾。
聽說他以前就住在聲聲的隔壁,一下子就更覺得親近了不少。
霍夫人是情緒激動導致的胃病,她的胃病也是老毛病了。
這兩年吃了不少的藥,已經很少複發。
“小沈…我聽我弟弟說,你和聲聲是青梅竹馬?”
霍夫人實在沒忍住,才寒暄完就迫不及待打聽起女兒的事情。
他們知道的沒有那麼細致。
女兒在國內過得什麼日子,他們其實也不夠清楚。
沈知書既然是她的鄰居,肯定…肯定知道的要多一點。
沈知書笑了笑:“嗯,霍夫人,我和聲聲是一起長大的。”
霍夫人攥緊了身下的床單,關節都掐白了,“她小時候是不是特彆可愛?調不調皮?她…”
霍夫人有很多話想問,張口說了兩句就止住了聲,畢竟是外人,問的太多也不合適。
沈知書給霍夫人削了個蘋果,“聲聲小時候很聽話,一點兒都不調皮,長得也很可愛,就像過年的時候貼在門邊的年畫娃娃。”
霍夫人聽到心裡好受了很多,想到那個樣子,也忍不住笑了笑。
沈知書看出來了霍夫人似乎還想聽更多,他唇角噙著笑,偏要點到即止,不再往下說。
霍夫人忍了幾秒,果真沒有沉住氣,“她的養父母對她好不好?會不會打她?”
沈知書擺出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有些為難。
“不是太好。”
他這樣說著,又露出幾分心疼的神色來,“經常挨打。”
霍夫人聽到這話心都揪成了一團,臉也白的要緊。
沈知書這樣說也有目的。
他接著緩緩道:“所以她經常躲在我家裡,我的房間裡。”
“害怕的哭,哭累了就睡覺。”
沈知書說起這些的時候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其實他心裡麵是有些懷念的。
懷念那段宋聲聲隻能依賴他的時光。
沈知書接著說:“有點可憐,但是吃到了糖,就會好一點。”
他這樣說著,霍夫人一邊心疼一邊對他的印象更是好了不少。
看來聲聲小的時候,沒少受他的照顧。
霍夫人對他多了幾分感激。
沈知書不動聲色把話題轉到了另一麵:“她高中還沒讀完,父母就想讓她嫁人,拖了兩三年,實在拖不下去了——”
停頓稍許,沈知書若無其事道:“她不想嫁給父母挑的人家,就嫁給了她現在的丈夫。”
簡而言之。
她如今這段婚姻,也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選擇,並不是自由戀愛下的自由婚姻。
霍夫人聽了之後更加心疼,也更加決定了要把女兒帶走的打算。
“傅城對她好不好?”
霍夫人聲音顫顫,有些不敢問了。
沈知書默了默:“霍夫人,這個你得問聲聲。”
霍夫人聽後也隻覺得自己這個問有些唐突,夫妻之間的事情外人的確知道的不會那麼清楚。
隻是看沈知書這欲言又止的樣子,霍夫人心中就有了數。
八成是不會太好了。
霍夫人原本就對傅城有成見,這下偏見就更像是大山,沉沉的,挪都挪不開。
沈知書很有分寸,點到即止,半分挑撥離間的跡象都沒有表露出來,說完了該說的話,看了眼手表,到了點就從醫院離開了。
霍夫人對他的印象非常的好。
學業有成,成熟穩重,謙讓溫和,對他們這些長輩也很敬重。
最重要的還是他小時候沒少照顧聲聲。
她甚至有些遺憾,如果女兒那時候的結婚對象是沈知書就好了。
*
沈知書從醫院出來之後就回了學校。
他在學校裡有單獨的宿舍,不用和其他人住一間。
他住的這間宿舍也不大,小小的屋子被他收拾的乾乾淨淨,靠著窗戶的那麵牆上還有一麵書架。
沈知書從最下麵這層找出了幾本英文原版書。
這幾本書還是當年的漏網之魚,罕見的沒有被燒毀的書籍。
其實內容也沒什麼,隻是幾本小說載體的書籍。
沈知書將書籍整理好,準備明天就給宋聲聲送過去,以她做什麼事情都三分熱度的性格,沈知書的確很擔心她堅持不了多久就會放棄。
宋聲聲最擅長的事情就是放棄。
這一點沒有人能比得過她。
沈知書不得不多做幾手準備。
他下午還去了一趟教務處,路上碰到班上的同學。
同學們見到沈知書一般都不太敢打招呼,尤其是沈同學臉上沒什麼表情的時候,更叫人退避三舍。
他們就沒見過沈同學笑盈盈的樣子,更不知道他脾氣好、好說話的這些話是怎麼傳出去的。
學校裡麵,也有膽子大、性格熱情的女同學。
主動給他寫了表白的信,無一例外全都沒有被接收。
他似乎連看都沒有興趣看,連打開的好奇心都沒有,也不在乎那些女同學失望傷心的眼神。
次數多了,才沒人敢往他的座位上送情書。
隻先前有過零星的傳聞,說沈同學在老家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因此他才會這麼冷漠的拒絕其他人的示好。
原本對此傳聞,很少有人相信。
真有未婚妻,不應該早就結婚了嗎?
何必等到現在還沒有扯證,總不能是不想負責任的流氓。
傳聞甚囂塵上的時候,還真有跑去沈同學麵前去問,他在老家是不是真的有未婚妻。
一向不苟言笑的沈同學的神色變得很溫柔,眼尾帶著淺淺薄薄的笑來,似乎回憶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他毫不打算隱瞞,落落大方的承認了下來,“嗯。有的。”
“聽說你們還是青梅竹馬?真的假的?”
“真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也可以說她是他養大的。
至少沈知書是這麼認為的,宋聲聲是他養大的,是他不動聲色將她的脾氣有意慣得驕縱。
沈知書還記得小時候,她闖了禍,在他的房間裡躲到了晚上,天都黑了也不敢走,自以為沒人察覺的時候再慢慢的鑽進他的床。
手腳並用,爬上去。
自己給自己改好被子,把自己裹得像嚴嚴實實的蠶蛹,蒙著頭,好像這樣就不會有人能發現她。
沈知書假裝沒有察覺到她偷偷摸摸上了床,他幫家裡忙完農活之後,洗了個澡,想了想,還是又從衣櫃裡抱了床被子出來,在她旁邊鋪開,躺在了她身邊。
沈知書似乎感覺到身邊的人輕輕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窸窸窣窣的聲音在他耳邊。
他一直睜著眼,慢慢轉過頭去,看著她。
她像是憋不住了,嫌被子裡麵悶熱,默默探出一個腦袋來,小臉粉撲撲的,氣色特彆的好。
陡然撞上他的視線,她有一點慌張,過了片刻就冷靜了下來,眼珠滴溜溜的轉了轉,說:“我剛剛睡著了,哥哥,外麵好黑,我今晚就睡在這裡吧!”
她的語氣輕快而又肯定,似乎篤定了他不會拒絕。
事實上,沈知書的確不會拒絕,而且還很會裝傻,貌似真的無比相信她說的謊話,“好。”
兩個半大的小孩,睡在同一張床上也沒有很擁擠。
盛夏的蟬鳴聲揮之不去。
房門吱吱響了兩聲,沈知書的父親推開了門,“小書,妹妹的作業寫完了沒有?”
沈父把宋聲聲當成半個女兒看待,沈家和宋家又剛好是隔壁,兩家的孩子以兄妹相稱也沒什麼奇怪的。
小小的沈知書已經能麵不改色道:“妹妹睡著了。”
沈父走進裡屋,看了眼床上鼓起來的小床包,心說壞了。
他趕忙轉身去給找上門來的宋家兩口子說:“孩子累得都睡著了,不然你明天再來接她?今晚就讓聲聲在我家睡一晚,免得還要把孩子給吵醒。”
宋爹宋媽都不同意,宋媽一定要進屋子裡看看。
她當時被氣壞了,手裡拿著根藤條,看起來還真夠凶巴巴的。
沈父又勸了幾句:“這麼晚了還要折騰?”
再看了眼她手裡的藤條,趁她不注意把藤條從她的掌心裡奪了過來,“而且都是小孩子,你總是打她也不好。”
宋媽說:“我不打她,我抱她回去睡。”
宋媽執意如此,沈父都攔不住。
沈知書這個時候已經扯開了她的被子,在她旁邊的位置躺了下來,悄悄的告訴她隻要裝睡就不用被抓回去,挨打挨批評了。
她很聽話,可能也是被打怕了。
緊緊閉上顫顫的眼睫,裝著裝著還真睡著了。
宋媽進屋,瞧見睡在一起的兩個孩子,手牽著手,緊密的很。
她還不好硬拆,免得驚醒了沈家的這孩子。
她還以為宋聲聲是怕回家要挨打,在沈家裝睡。
沈父把她送到了門口:“明天我看著兩個孩子去上學,聲聲她媽,你不用操心。”
宋媽隻能點點頭,“麻煩你了。”
五六歲的小女孩,靠著裝睡就躲過了一劫。
後來,諸如此類的事情發生了太多太多,漸漸的,隻要一有事,宋聲聲就往沈知書那間小而簡潔的臥室裡躲。
宋聲聲很羨慕且無比嫉妒沈知書,不過她也很期待每次放寒暑假,自己都能在他家裡賴著不走。
她不用忍受饑餓,父母苛責的話語,刻薄的一日三餐。
沈知書每年過年攢的壓歲錢都花在了她身上,從小投喂到大,也沒有誇大其詞。
沈知書回憶起這些往事,還有點意猶未儘。
他又想起來,他說自己有未婚妻了之後,也有不少同學好奇的問他——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領證啊?說實話咱們現在也到結婚的年紀了,學校裡也有好多已婚已育的同學呢!”
結婚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啊。
沈知書當時就說了兩個字:“快了。”
所以學校裡的同學對沈同學這位從來沒有露過麵的未婚妻的存在,其實也是深信不疑的。
*
另一邊。
霍夫人的胃病好了些就到了傅家去拜訪。
正好聲聲在學校裡,兩家的長輩坐在一起,有些話也能一次性說個清楚。
霍夫人在國外也是獨當一麵的商人,做派自是有些強勢的,葉靜和她比起來,也不是多軟綿的人。
當了這麼多年的主任,沒點手段也管不好事情。
霍夫人開門見山,直說:“我這次回來,是要把聲聲帶走的。”
葉靜氣定神閒給她倒了茶,“霍夫人,聲聲要留下還是跟你回去,都得過問她自己願不願意。”
霍夫人就沒想過女兒會不願意。
國內的條件和國外比起來,可以說是有著天壤之彆。
她下意識的覺得女兒一定是願意跟她走的,其他的不說,在國外,能享受到的物質條件遠遠超過了才剛開始改革發展不久的祖國。
霍夫人抿直了唇:“我會問她。”
葉靜感覺得出來霍夫人還是很強勢的態度,有點想要把所有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令人不太舒服的掌控欲。
不過她既是多年經商,若是不夠強勢,也站不穩腳跟。
但是這種強勢用在聲聲的身上,隻會適得其反。
聲聲這孩子,是絕不喜歡硬來的人。
葉靜坐下來,心平氣和的問:“霍夫人,你非要帶走聲聲,是因為兩家的恩怨還是真的隻是想接她回去,哪怕她在這邊已經成了家,有了孩子。”
霍夫人年逾四十,保養的也很好。
皮膚光滑,連皺紋都很少。
她此刻的神情多少有些冷淡,“兩家過往的恩恩怨怨,已經過去許多年,不用再說。”
“我也知道兩個孩子的婚姻,並非你情我願。”
“就此斷了,對誰都好。”
葉靜聽後隻覺得荒謬可笑,“那他們的孩子呢?”
霍夫人說:“我們霍家養得起,也能養好。”
她倒也還有些理智:“不過我們也不會強人所難,你們不願意,孩子可以留下來,我隻想把我女兒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