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星奕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子,竟是用自己的名節來威脅他。
他怒極反笑:“什麼時候我去不去學堂,還用得著你來管了?”
“還是說,你是為了邱學正的策論?”路星奕輕挑眉,用手肘支撐著自己半坐了起來,桃花眼中帶著幾抹戲謔:“裡邊的人沒告訴你?我壓根就不吃這一套。”
“你若想要拿一個好的評分,還得要看我的臉色,不乖乖聽話就算了,還敢跑來威脅我?”路星奕湊近她,在她的耳邊低聲道:“誰給你的膽子?”
施元夕聞言,笑了:“看不出來,路同窗爬牆的手段不怎麼樣,人倒是挺自信的。”
路星奕臉上的笑意頓消,皺眉看著她。
往常跟他分在一起的學子,為了評分都拿他沒有半點辦法,為著此事,還有不少人求到了周淮揚那裡去,她倒是反常。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施元夕直接站起身,整個人逆光而站,就這麼俯視著他。
“一個普通的策論罷了,離了誰不能寫?”施元夕勾唇輕笑:“那點微薄的團體評分,你既是這麼看重,便儘管大膽地去做。”
“莫說隻是不好好寫你自己的策論了,就算是交個白卷,又與我何關?”
“總歸,三個月後大考,又不是我不能參加。”施元夕微頓道:“就是不知,這勸解同窗的善舉,在國子監內,能加多少分?”
國子監是有單獨的學子評分的,就等同於現代的操行分。
隻不過在國子監內,這個評分的重量會更大一些。
路星奕聞言,當即就不乾了。
她拿評分威脅他,他可以不在意,可今日要是讓她加上了分,那可比殺了他都讓他難受。
他蹭地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卻又想起了什麼,回頭去看她:“走啊。”
要走就一並走,休想去背後告狀!
施元夕拍了拍灰,不緊不慢地跟在了他的身後,回到了講堂。
講堂內的學子都沒想到,有一日居然還能瞧見路星奕去而複返,乖乖回來聽課。
邊上的學子還湊上去問他:“路哥,我瞅著咱這天也沒從西邊升起來啊,你怎麼就回來了?”
路星奕不耐地道:“我怎麼不能回來了?這講堂內太憋悶,我才出去走了兩圈,怎麼到你嘴裡就變成這樣了?”
這話說了也就他一個人相信。
路星奕心裡憋屈,便大咧咧往身後的椅子一躺,在這國子監的講堂內閉目養神了起來。
還沒等他睡過去呢,邱學正就進了講堂。
見空位上突兀地多了這麼大個人,邱學正手裡的茶盞差點都沒端穩,問:“他是怎麼回事?”
路星奕當即睜開眼,這一個個的,還有完沒完。
“稟學正。”正想著,身後傳來了一道溫和平淡的嗓音。
施元夕起身,在全體學子的注視下,心平靜氣地道:“我方才去後邊休息,正好碰到了路星奕翻牆逃學,好言相勸了許久,才將他勸了回來。”
滿場俱靜。
路星奕人都懵了,反應過來,大聲道:“施元夕!!!”
這個女人,她怎麼還當堂告狀啊!?
施元夕眨眨眼,那咋了,他又沒給她好處讓她保密。
路星奕被施元夕氣得夠嗆,想發火,就被上邊那老頭一聲吼老實了。
“你!隨我來!”邱學正火冒三丈,抽出戒尺就往案上拍。
路星奕雖渾,也就頂頂嘴,爬爬牆,彆的混賬事是真不敢乾。
主要還是老頭年紀大了,他若真把對方氣出好歹來,他爹非得把他的頭給擰下來不可。
是以,這入學第一日,路星奕就被拎到了戒堂,被罰了十篇默寫,一份悔過書。
到天都黑儘了,都沒能離開國子監,成功在整個甲等院出了大名。
等他頭昏眼花地從戒堂內出來,周淮揚看著他渾身的怨氣比鬼都要重,一時失笑。
路星奕深吸了口氣,咬牙切齒道:“且等著,早晚我要讓施元夕付出代價!”
代價與否暫且不知,他心力交瘁下,第二日壓根就沒能爬起來。
王恒之看著那空了一天的位子,轉過身,對施元夕豎起了大拇指。
施元夕神色平靜,低頭吹了吹宣紙上的墨跡。
傍晚臨近散學時,她特地將白天寫好了的文章放在了隨身攜帶的荷包裡。
待得散學時,她便與甲等院的所有學子一並,往大門處走去。
甲等院所在的位置較為幽靜,後方倒是有一道門,但尋常都是鎖著的,學子想要離開,都得要從大門走。
而想要去到正門,必然要經過靜思台。
靜思台所在的位置,恰巧就是整個國子監的正中心。
也就是說,無論哪個院,都得要從這邊經過。
今日施元夕進入國子監後,便一直有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在甲等院時還稍微好些,出了甲等院後,這些目光便變得肆無忌憚了起來。
甚至還有人湊在了一塊,盯著她的背影竊竊私語。
樂書跟在了她的身後,都覺得格外不自在,她低聲道:“小姐,可要奴婢去打探……”
施元夕道:“不必了。”
她已經知道了原因,便是昨日施雨煙讓丫鬟給她傳遞的消息。
施雨煙並沒有明說是什麼事,隻讓她注意周邊的人,會有些對她不利的言論。
施元夕聽了這個話就明白了。
昨日她未能退學,魏青染的心頭必定憋著火。
她要撒氣,卻不能在江太妃獎賞施元夕後,直接去找施元夕的麻煩。
那故技重施,就是最好的辦法。
畢竟當年的施元夕,就是這樣被她逼走的。
施元夕知曉以後,昨日回到了家中,特地從江太妃送她的東西裡,挑出來了幾樣不錯的,送去了施雨煙房中。
施雨煙幫她,是因為她們二人都在國子監,她少不得被施元夕連累。
卻沒想到,施元夕會鄭重其事地上門道謝。
剛開始聽到施元夕來時,她還以為施元夕是來刨根問底的。
可具體的細則,她是真的不知道。
同在女院,這已是她能打探得到的最多消息了,再多的,魏青染再如何囂張,也會讓人避開她。
沒想到施元夕從來到走,一句話都沒多問。
隻臨走前說了句:“多謝四妹妹。”
施雨煙這會走在人群裡,看著施元夕的身影,心頭頗為不是滋味。
她微頓,到底叫住了身旁的丫鬟,低聲道:“去,想個辦法告知她……”
“謝大人!?”
“徐司業!”
施雨煙猛地抬頭,這一眼就看到了謝鬱維和徐京何二人,竟是並肩往這邊走了過來。
她一顆心頓時沉入穀底,忍不住回頭,深深地看了後方的魏青染一眼。
魏青染根本就故意的。
她隻怕早就知道今日謝鬱維會來國子監,才讓人傳了那樣的謠言!
來往的學子眾多,皆是神色驚異地往徐京何身上看。
徐京何不為所動,倒是身側的謝鬱維,目光微頓。
因他二人同時出現,加上今日的傳聞實在勁爆,有些學子走出去沒兩步,就忍不住議論了起來。
“嘶,徐司業和謝大人竟還一起出現了。”
“這可真是精彩了,我今日才聽說,那施元夕費儘心思地入國子監,就是奔著徐司業來的。”
“這事我也有所耳聞,她行事未免也太過放蕩了些,那可是徐司業啊!”
魏青染走在人後,聽著周圍的人驚歎的聲音,似笑非笑。
徐京何出身於江南徐家。
徐家世代簪纓,門生遍布天下,乃是真正的鐘鳴鼎食之家。
徐京何自小便有神童之名,在江南那等遍地讀書人的地方,隻要下場科考,便是第一。
他十五歲時便已考中舉人,隻是多年來都在江南,未涉足京城。
一遭入京,不走科舉,在國子監內一年多便考至甲一。
被當代大儒林老稱為絕才。
這般人物,作為施元夕的下一個目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徐京何目前官職雖比不得謝鬱維,可他年紀尚輕,背後又有強勢的徐家,未來在朝堂上,必定能有一份錦繡前程。
隻是徐京何被無數讀書人推崇,又向來潔身自好,這般人物,旁人哪裡能容忍施元夕這樣的人沾染?
這傳聞一出,施元夕的名聲隻會更臭。
且,還是在謝鬱維的麵前。
一個水性楊花,不擇手段的女子,便是再有幾分才華,又算得上什麼呢?
隻要跟勾引二字沾邊,日後她便是會有更好的名次,也不免會讓人想歪。
也不知那名次是不是正經得來,更不知她在背後用了什麼肮臟的手段。
在大梁,名聲對於一個女子而言,就是比她性命還要重要的存在!
這邊喧鬨非常,樂書對上了那些指指點點的目光,心頭尤其難受,她忍不住抬起頭,去看施元夕。
和許多年前一樣,那些窺探的目光,不斷落在了她的身上。
施元夕的心境,卻已經和當年完全不同。
她邁著平靜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了徐京何的跟前。
在無數人或驚愕或厭棄的視線中,她神色平緩地道:“學生見過徐司業。”
微風卷起了她的裙擺,謝鬱維抬眸看她站在了風中,身姿巋然不動。
他的神色卻有些難看。
當年為了計劃順利進行,他與她退婚,冷眼看著魏青染辱沒她的聲名。
彼時隻覺得是成大事必要的犧牲,可今日親自感受。
周圍的議論聲,還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幾乎讓他不能呼吸。
謝鬱維神色晦暗不明。
旁邊的施元夕卻從袖中掏出了那篇文章,遞與徐京何,道:“學生有一物,事關重大,需交與徐司業定奪。”
她展開文章,定聲道:“此為女院魏青染寫給學生的信,信上稱,魏青染對徐司業任職有諸多不滿,又因三年前舊事對學生懷恨在心。是以,她命學生接近徐司業,與其牽扯不清,令徐司業聲譽受損。”
“如有不應,便要讓學生聲敗名裂,滾出國子監。”
施元夕目光坦蕩,沒有半分遊移。
是以在場的許多人都不會知道,魏青染根本就沒有寫什麼信。
魏青染就算是想要她死,也不會留下這麼明顯的證據。
可那又如何?
當年她毀儘施元夕聲譽,往施家送了一份她親筆所寫的《女德》,讓蕭氏將施元夕關在了祠堂內,抄寫她的筆跡三百遍。
今日施元夕就用她魏青染的筆跡,完全杜撰出一封不存在的信件。
也讓這位魏小姐好好感受一下,何為子虛烏有,何為百口莫辯。
被人捏造事實造謠傳播,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