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學子們都被她這一句話震住了,半天沒能回過神來。
過了片刻,才有人弱弱地道:“她說誰有嫌疑?謝、謝大人?”
“是我知道的那個謝大人?”
“京裡應當沒有重名的吧。”有人看了眼天際,神色頗為複雜。
謝鬱維,少帝身邊的輔臣,現任中書省中書侍郎,也是目前最年輕的中書省官員。
施元夕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嗎?
有學子訥訥道:“我長這麼大從未見過這般……似她這般的國子監學子。”
他絞儘腦汁,都想不出該怎麼去形容這施元夕,能說什麼,總不能誇她厲害吧!?
何止是他沒見過,那國子監的官員,除徐京何以外,有一個算一個,都被施元夕的話驚懵了。
……不說她的懷疑是對是錯了,這裡可是國子監的大門口,當著這麼多人,她就這麼脫口而出。
一個無功名的國子監學子,懷疑當朝權臣?
負責甲等院的一個博士,在怔愣了許久後,隻憋出了一句話:“天爺誒!”
這是往他們甲等院送了個啥樣的祖宗!
馬車裡的魏青染,在反應過來後,也終是變了臉色。
她靜默了片刻後,直接將桌上的冰盞摔了個粉碎。
魏府的下人皆是心頭一跳。
丫鬟小心翼翼地抬頭,隻看見魏青染冷笑了兩聲,顯然是被這施元夕氣得夠嗆。
魏青染沒想到,時隔三年,施元夕的能耐如何不知,這膽子倒是見漲。
她做事自來無所顧忌,也不在乎施元夕是什麼樣的想法。
今日施元夕不論如何反駁,她也照樣能壓得她喘不上氣。
可魏青染怎麼都沒想到,這施元夕竟是半點都沒把她放在眼裡,直接就衝著謝鬱維去。
她看得分明,施元夕明明瞧見了她,也很容易就能猜到葉濱是她的手筆。
然而她的警告也好,惡意也罷,都未對施元夕造成影響,對方甚至不以為意地將她最在意的事,直接公之於眾。
魏青染在京中,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
偏偏她還發作不了半點。
因為對方壓根沒提及到她,她現在插進去算什麼?
算她自以為是嗎?
那邊,徐京何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身側的官員們反應過來,都在說施元夕莽撞和胡鬨。
徐京何的感受,卻與他們完全相反。
她恰恰是有所思慮,才會在這等場合直接說明。
他微頓了瞬,隨後輕頷首道:“知道了。”
沒再追問她其他,也沒說她不該如此。
身側的官員聞言,皆是一靜。
施元夕就跟個沒事人一樣回到了施府。
她今日開口前,特地將施雨煙支開了。
她行事有自己的想法,但對上謝鬱維,施家的人必然不可能站在她這邊。
施元夕猜的也沒錯。
因為代考舞弊案,國子監將暫緩入學,給了所有學子三天假。
她回來後睡了個好覺。
等到午後吃過飯,施雨煙就氣勢洶洶地衝到了她屋裡,開口就問:“你昨天發的什麼瘋!?”
“你知道現在外邊的人都怎麼說你嗎?說你被謝大人退婚後,一直都懷恨在心,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施元夕,你是真的一點都不要自己的名聲了嗎?”
施雨煙快被她氣瘋了,抬頭一看,她還在那氣定神閒地喝著湯。
施元夕放下湯勺,用手帕擦了擦嘴,問道:“大伯母怎麼沒來?”
這等大事,不該蕭氏出麵來警告她嗎?
施雨煙噎了下:“我娘忙著呢,你當誰都跟你似的,每隔幾日就能闖出點禍事來?”
施元夕抬眸,與張媽媽對視了眼,眼中劃過一抹了然。
蕭氏這段時間安靜得反常,施元夕忙著國子監的事,也沒太注意,隻讓張媽媽注意些大房的動靜。
府中的下人都被蕭氏治理過,他們耳目閉塞,很難打聽到消息。
張媽媽也沒有著急,隻這幾日跟府中門房的媳婦走得近了些。
從對方的口中得知,說是蕭氏昨日有貴客上門。
這時間也是巧妙,昨日正好是施元夕去了國子監,不在府中時。
再多的,對方便不肯再說了。
張媽媽沒有追問,而是等著天擦黑時,讓一個小丫鬟去了前院取飯,聽小丫鬟說前邊的院子裡安靜了下來,她就繞到了後邊的胡同裡侯著。
在那侯了一刻鐘,才看到一輛馬車從施府內離開。
胡同位置較偏,張媽媽看不清楚來人。
原本是不該知曉對方身份的,可當初施元夕第二次定下婚約時,裴濟西沒少出入施府。
所以張媽媽一眼就認出了那馬車上的鎮北侯府徽記。
等施元夕從國子監內回來後,便將這事告知了她。
“……大夫人為何要背著您,去和那鎮北侯府來往?”張媽媽不解。
施元夕披散著烏發,坐在了床榻上,腳還在木桶裡泡著,她神色冷淡地道:“自是在給我尋一個好婆家了。”
從越州離開時,施元夕心中就隱隱有些猜測。
她們主仆三人在越州住的宅院,年久失修,算不得多安全。
可三年來,卻一直都沒出過事。
這事,若說是她們運氣好,也說得過去。
可若細究的話,怕就沒那麼簡單了。
三年無事,應當是有人在暗中保護。
京城施府的人對她不管不問,自不可能做出這樣的安排。
那餘下的,便隻有她那幾位前未婚夫了。
薑浩不可能,他一是已經成婚,行事沒那麼方便,二便是他本人是個浪蕩子,府中的權都掌不了,如何能伸手到越州來。
那就隻能在裴濟西和謝鬱維之中。
很明顯,蕭氏也發現了這一點。
她當初將施元夕送到越州去,就是讓施元夕在那邊自生自滅的,越州宅院什麼條件,應當沒人比她更清楚。
所以她在施元夕離開後,應該又派人去越州查探了。
看她如今的表現,此人多半是裴濟西。
裴濟西是武將,手下能用之人眾多。
張媽媽一驚,想到了鎮北侯府的情形,便道:“大夫人不是不想讓您做妾嗎?”
施元夕糾正她:“是不想讓我給薑浩做妾。”
給其他人,尤其是目前的朝中新貴,蕭氏還是很樂意的。
隻是她沒想到,她都‘瘋’三年了,裴濟西竟還沒死心?
也正是有這樁事在,哪怕她闖了禍,今日蕭氏也沒有直接過來問罪,而是讓施雨煙來探她的口風。
果然,施雨煙見她不語,便皺眉道:“昨日你所說的事都是真的?”
“謝大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施元夕掃了她一眼:“他怎麼想的,我怎麼知道?”
施雨煙沒忍住:“你不知道,就敢這麼貿然行事?”
那可是謝鬱維啊,連她父親都不敢招惹的朝中權臣!
“慌什麼。”
施雨煙見她油鹽不進,怕繼續待在這裡被她氣死,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可到底跟朝中之事扯上關係,施家的人從上到下都格外焦灼。
托他們的福,施元夕知曉了這幾日朝上的所有動靜。
代考舞弊案牽涉到了謝鬱維後,大理寺辦案的速度變得極快。
僅兩日,便查清楚了所有的證據,還一並牽出了條大魚。
便是此番事件的主導者,禮部的員外郎殷成。
殷成入獄後,將所有的事情全部招供,連涉及的贓款都給吐了出來。
整個審案的流程,可謂是又快又順利。
殷成提供的供詞裡,從頭到尾都沒涉及到謝鬱維,當然,也沒有涉及到他人。
國子監一共被處理了四人,包括了兩個學正和兩個助學博士。
除此外,便是禦史台出了道折子,彈劾了謝鬱維。
可彈劾的內容也格外有趣,說是謝鬱維管教不嚴,縱容下人縱馬過街,險些傷了人。
施元夕在這件事情裡,是連名字都未被提及,也就是縱馬傷人的那個人罷了。
倒是她從前和謝鬱維的婚事又被人提了起來。
她的名聲在京裡又響亮了幾分,有說她舊情難卻的,有說她惡意報複的,總歸什麼都有。
沒出現在朝堂,卻以其他形式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施元夕卻並不在乎。
這個指控,本身就不具備什麼太大的意義,她說的話全是猜測,沒一句證據。
但這事態的發展,卻讓她得到了非常多的情報。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謝、魏兩家確實已不是聯合的關係,甚至還隱隱對立。
謝鬱維那天出現在那邊,就是故意的。
那日便是她沒有站出來說,也會有人提及。
其目的,就是為了讓人以為他參與其中。
以此為由頭,實際上卻是為更快鏟除魏家的人。
國子監代考舞弊案的背後之人,其實以她目前知曉的內容來說,確實不能確定是誰。
可這幾日透出的過多消息,已經讓施元夕明確了目前朝中的兩大派彆。
謝、魏兩家各自為政,謝家占據中書省,魏家有垂簾聽政的太後和魏閣老。
乍一看,就是兩方鼎立。
既是如此的話,那謝鬱維對付的人,必然就是魏家。
先帝一死,京中局勢確實複雜。
如今離先帝駕崩已經過了一年,局麵還是如此混亂。
且許多事情不隻是表麵那麼簡單,除謝、魏兩大世家外,明顯還有第三方,甚至第四方。
比如……國子監的那個徐京何。
而她想要奪權,似乎就隻能在幾方勢力中選擇一個。
一個是害她聲名儘毀的魏家,另一個,則是她的前未婚夫。
還有個不知深淺的徐京何。
施元夕將所有理清的脈絡一一寫在了紙上,在縱橫交錯的圖紙上,畫上了一個巨大的叉。
她歪在了身後的椅子上,漫不經心的點著麵前的宣紙。
嗯,非得要從中作出選擇的話……
她一個都不想選,眼前的這些,全都不是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