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京何雷厲風行,一天時間內,就清出了三十幾個評分存疑的學子,還找出了幫這些學子代考的國子監官員。
消息一經流出,整個國子監內,是人人自危。
新入學的學子一個都沒出來,押解的隊伍卻不斷壯大。學子們聚集在了一塊,都在猜測著下一個被押解出來的學子是誰。
“……此前剛聽聞代考舞弊一事時,我還有些疑惑,想著入學考試時管得那麼嚴格,這些人究竟是怎麼做到的,誰曾想到,幫忙代考的人,竟然還有學正!”
“是學正的話,也就不奇怪了,傳遞答案太過簡單。”
更多的人,則是神色複雜。
單純的代考舞弊,或許還沒那麼嚴重,這買通國子監官員進行舞弊,事情可就大了。
雖說目前有嫌疑的,都是些學正、博士之類的小官,可那也是大梁的官員。
而且……這般大的規模,還涉及到了數位國子監官員,又怎麼能是花點錢就能做到的事。
“明日早朝,隻怕會格外熱鬨了。”有人輕聲道。
施雨煙此刻也格外焦灼。
大理寺開始押解國子監官員後,他們這些學子就都被遣散了。
說今日不授課,讓他們先行回家。
她出了國子監,卻沒有直接回到施府,而是等在了國子監大門外。
“四小姐!是三小姐身邊的樂書。”
施雨煙抬頭,看著樂書一個人出了國子監的大門,忙上前去問:“怎麼就你一個人,她呢?”
樂書搖搖頭:“國子監的人說,小姐還在靜思台內。”
施雨煙聞言,臉色沉了下來。
代考舞弊的事眼看著鬨大了,她至今都沒太明白,施元夕那個甲三十二位是怎麼考出來的,施元夕不是個守規矩的人,施雨煙擔心她萬一用了些什麼辦法……
到時受到牽連的,可就是整個施家了。
國子監門口人來人往,停著許多馬車。
學子們剛散了學,不少人湊在門口看熱鬨。
“據說,今日新入學的學子,皆被留在了靜思台中,重考策論。因著代考舞弊的事,還會將此前的名次重新洗牌,對外公示。”
“那就相當於,這些新學子剛入院,就得要經曆一次大考?”
“也不算吧,比起來肯定是大考的難度更高。”
不遠處停著一輛寶蓋馬車,馬車內掛著千金一尺的翡翠煙紗帳,車窗半支,有一隻纖細白皙的手從裡邊探了出來。
馬車邊上的丫鬟見狀,上前低聲道:“已經查明了,上午謝大人的馬車從國子監經過,不知為何撞上了施元夕的……”
裡邊的人沒說話,丫鬟卻端著十萬分小心道:“不過謝大人沒有見她,倒是她,不管過了多少年都還是從前的那副窮酸樣,竟是開口問謝大人要了五百兩銀子。”
魏青染聞言,神色不變。
謝鬱維究竟在想什麼,她也摸不清楚。
不過有件事情倒是很明確,她需要讓謝鬱維知道她的態度。
“來。”她掃了眼熱鬨的國子監,對丫鬟招了招手,耳語了幾句。
丫鬟輕聲應下,快步往那熱鬨處走去。
她沒過去擠,而是讓人把葉濱叫了出來。
葉濱也是國子監的學生,這些天一直想方設法地走魏家的門路。
她將魏青染吩咐的事告知葉濱,葉濱自然滿口答應。
丫鬟去而複返,魏青染讓她將車窗全部打開。
葉濱急於表現,她便是坐得遠,也能清楚地聽到葉濱所說的話。
“……這對於某些人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葉濱冷笑:“有人費儘心思地入了甲等院,如今是連那院門都沒跨進去一步,便要被趕出來了。”
他的話並沒有指名道姓,但提及甲等院,在場的人很容易想到一個人。
一個在許多人的眼中,是意外進入了甲等院的人。
施雨煙臉色難看,抬頭看向了葉濱。
這人她也認識。
乙等院的葉濱,從入院開始,就張口魏閣老,閉口魏大人。
儼然一副魏家門生的模樣。
在國子監內,也算得上較有名氣。
隻是不知道今日發什麼癲,說起這樣的話來了。
“葉兄,這樣的話可不好說,能進入甲等院的人,必然都是有幾分才華在身上的,除非……是代考舞弊才拿得的高分,否則的話,應當不會被趕出甲等院吧?”
葉濱聞言,挑眉道:“若不是鑽了空子,一個女子如何能夠考上甲等院。”
“旁人不清楚甲等院多難進,你我難道不知嗎?”
方才的話,施雨煙還能忍,畢竟他也不算直接點明了施元夕在說,可這番話,她便沒辦法無視了。
她是不喜歡施元夕,但如今施元夕並沒有完全被趕出施家,那對外就還是施家人,這跟談婚論嫁不同,真被扣上了這樣的帽子,她父親還身在禮部,日後當如何立足?
“你哪隻眼睛看到了施元夕作弊?”施雨煙問。
“施小姐。”葉濱微頓,對她拱了拱手:“瞧你這話說得,你是施大人的親生女兒,更應該清楚甲等是什麼樣的難度才是,若隨便都能考上,施小姐怎麼不去參與考?”
“據我所知,入學考試的多門內容,女學中根本不涉及。一個無師無德的女子,平白無故地就多了一身的才學,難不成施元夕是文曲星轉世,自學成才了不成?”
施雨煙又氣又怒,還欲爭辯,身側的樂書卻突然道:“是啊。”
施雨煙:?
她扭頭,瞪向了樂書,不明白她在這個時候插什麼話。
樂書卻沒有退縮,這個問題她最是清楚,她們小姐也教過。
“我們家小姐自小就博覽群書,你若說是自學,那倒也沒錯。”
樂書睜著一雙大眼睛,一眼就看到了他腰牌上的乙,進國子監半日,她已經摸清楚了規律,腰間佩戴的腰牌,就代表著個人的名次。
“怎麼,你是因為跟著先生學,卻還是考不過我們家小姐,才在這裡說這麼些酸話的嗎?”
葉濱一時語塞,臉色難看:“施家丫鬟都敢這般大言不慚,你就這般篤定,你家小姐的成績沒有半點弄虛作假?”
施雨煙來不及阻止,就見樂書頭一點,毫不猶豫地道:“這是當然。”
周圍聚集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樂書其實自己心中也沒什麼底氣,但她相信施元夕。
她想起施元夕當初在參加考試前,跟她說的話。
“在大梁,女子讀這些書,便算作是異類。若是無人領進門,那更會叫人懷疑。”
彼時樂書還不服氣,在她眼中,她家小姐就是全天底下最聰明的人,教她算數識字,待她親近和睦,哪怕最艱難時,都沒想過扔掉她。
她家小姐,隻是時運不濟而已。
怎麼就是他人眼中的異類了?
“所以日後但凡有人問起,你便說,我師從越州龔行龔大儒門下,是龔大儒最後的門生。”
施元夕從越州離開時,就已經做好了打算。
隻自學不行,有些東西還需要有出處。
樂書在越州這幾年,知曉這邊許多消息,從她口中,她得知了這位才學出眾的大儒。
也是巧合,這位龔先生,在她回來前一個月身患重病去世了。
施元夕到了京城後,還讓樂書在京城的寺廟裡給龔行供養了香火。
這會,樂書反應過來,便直接道:“況且,誰告訴你我家小姐無師無德了?我家小姐的老師,乃是越州大儒龔行龔先生。”
龔行大名一出,周遭很明顯安靜了片刻。
施雨煙不了解這位大儒,輕皺起眉頭,就聽身側的人激動地道:“她竟是龔大儒的弟子!?”
“龔大儒可是越州讀書人心中的聖人,隻是後來不知為何,將自己關在了家中,再不見任何外客……今日之前,我還以為龔大儒壓根就沒有門生,倒也是沒想到,他收了個女弟子。”
“這倒不算什麼奇怪事,聽越州來的同窗說,這位龔大儒的性情本就十分古怪。”
樂書看著這些人說道,竟是連龔行生前最後那幾年閉門不出的事也對上了。
正因深入簡出,收了女弟子的事才無人知曉。
……但樂書清楚,龔行其實是患了病,又不喜他人打攪,才會閉門謝客。
葉濱沒想到,他隨口一問,倒是真讓這丫鬟說出了些典故來。
到底是對施元夕不了解,可這些事,魏青染也沒交代他。
他抬眸,往遠處的寶蓋馬車看了眼。
這一眼,就看到對方關上了車窗。
沒了魏青染的示意,葉濱也不想再跟樂書糾纏下去了。
實際上施元夕是什麼人,有沒有作弊,都跟他沒關係,他隻是依據魏青染的吩咐在行事罷了。
他不知道的是,魏青染也沒打算真讓他如何。
魏青染坐在了馬車內,低著頭欣賞著丫鬟剛用鳳仙花給她染紅的指甲。
她隻是在給某些人發出警告罷了。
三年前,她可以讓人將施元夕的名聲徹底毀掉。
三年後,她也同樣做得到。
她不管施元夕進入國子監是何目的,總歸,施元夕也隻是個出身低微,無權無勢之人。
謝鬱維倒是權勢滔天,可當年為了先帝奪嫡之事,不照樣放棄了她?
在京城,空有美貌可算不得什麼。
她平複了下心緒,懶聲道:“回府。”
前邊的車夫低聲應了句,可還沒來得及催動馬兒,就聽到國子監門口突然喧鬨了起來。
重考結束,徐京何直接讓人在大門口唱名,報出了所有新學子的名次。
為保公正,新名次是用重考的策論評分,代替了之前的,再輔以其他學科的評分,綜合得出的名次。
名次由高至低。
一開始念的,就是排名甲等的學子名字。
葉濱擠在了這些學子當中,周遭鬨哄哄的,太陽灑在了他的身上,叫他渾身燥熱難受。
就在這般情況下,他一抬頭,清楚明晰地聽到了施元夕的名字。
“學子施元夕,甲等二十六位,入甲等院!”
甲等二十六位!
周圍一靜。
也就是說,施元夕非但沒有任何代考舞弊的嫌疑,且在甲等院清出四人的前提下,直接躍入了甲等二十六位,名次較之前躍進了足足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