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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走入教堂時,所有的人都在低頭禱告。
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影子在席間遊動,逐步向前。她的腳步聲沒入厚重的地毯,如於白晝出沒的日行之鬼。
見堂前神父半晌沒有說話,低頭祈禱的人們終於緩緩睜開眼。他們看到,陌生的女人直視著中央的神像,一言不發。下方的神父未敢妄言,迷茫的神情中帶著些許驚恐。
女人的麵色不算凶惡,但死人一樣僵硬的麵龐令人看了心裡發怵。
“請問……”
神父終於開口,卻被這位陌生的訪客無情打斷。
“出去。”
“您——”
“現在。”
女人打了一個響指,其中一麵繽紛的玫瑰玻璃毫無征兆地爆裂。稀裡嘩啦的聲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神父和信徒同時將視線挪去,將那有光溢入的窗洞看了幾秒。忽然間,緩過神的人們紛紛站了起來,慌忙朝著門口奔去。神父猛定住身,也慌忙向外逃離。與她擦肩而過時,還像躲瘟神般繞了一下,步伐磕磕絆絆。
但教堂中還剩下一人。就在聯排座椅的第一排,有一人仍正坐著,保持祈禱的姿勢。就好像他雙耳失聰,聽不到這短短十分鐘內發生的混亂一樣。
女人又一打響指。這次,距離他最近的那扇玻璃破碎了。分崩離析的殘片如傾盆之水,灑落一地,有些許玻璃殘渣迸濺到他的身上。男人這才慢慢睜開眼睛,放下雙手,站起身,閒庭信步地遊走到神父曾站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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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像的正下方,也就是男人的手邊,有一張實木長桌,上麵擺滿了無酵餅與紅酒。他隨意地拿起一隻高腳杯,不緊不慢地晃了晃,似對酒水的品質頗有見地。沉重中透著優雅,讓來訪者有些莫名的火大。
“你還,真是輕鬆呢。”
“沒做過對不起誰的事,不會感到心虛,也就不必擔驚受怕吧?哈哈。”
這話顯然帶著點激怒對方的意思。雖然女人不為所動,阿德勒還是注意到,不遠處,滿地的玻璃殘渣像是冰在融化。它們緩慢地失去棱角,每一塊碎片都變得圓潤起來,而後很快連在一起。高溫灼燒了地毯,但隻是圍繞著玻璃渣的輪廓,小範圍地冒出紫色的火苗。
“如此大言不慚。你敢,對你的信仰,發誓嗎?”
“信仰?不不,親愛的,親愛的。很抱歉,於此聖潔之地,我心中有限的是誠意,無限的是生意。並且,我將此信仰貫徹,持之以恒。”
突然,阿德勒察覺到杯中的異樣。有細小的氣泡從杯底泛起,葡萄酒仿佛成了香檳。但很快,氣泡逐漸變大,變得洶湧,沸騰一般湧出杯口。他尚未察覺到玻璃的溫度,卻被滾燙的液體灼傷。他鬆開手,高腳杯從手中脫落,摔倒地上。
預想中玻璃破碎的畫麵並未出現。它好像變成了柔軟的膠質,貼地的一麵被拍平了。高溫的葡萄酒被地毯瞬間吸收,冒出嫋嫋細煙。很快,杯子化作一團透明的物質,不再能看出之前的形狀。和那些碎玻璃一樣,玻璃製品的邊緣泛出火苗,在阿德勒的腳邊安靜地燃燒。
火勢並不擴大。但阿德勒明顯感到,室內的溫度升高了。雖然還沒有達到令人不適的程度,但他清楚地看到,教堂中的每一扇玫瑰花窗,都在緩緩地流動。斑斕的色彩混到一起,相互間並不交融,隻是帶著各自的顏色流淌、伏行。
腳邊擴散出一片液體的痕跡。有什麼濡濕了地毯,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乙醇味道。他低下頭,發現神主之血一樣鮮紅的酒水,如水簾般從桌麵上緩緩下落。所有的玻璃都融化了,它們互相貼合,黏在一起,形成了扭曲詭譎的形狀。脫離束縛的液體爭先恐後地從溝壑間逃竄,如被剝去皮的新鮮屍體,露出不規則的玻璃骨肉,流淌著無儘的血。
被加熱的隻是玻璃製品本身,而不是因為環境的溫度熔化了玻璃。否則,教堂早就淪為一片火海了——這裡任何一件木製品、紡織品,燃點都比玻璃的熔點更低。女人並沒有這麼做,但被加溫的玻璃本身釋放的熱浪,已足夠令人汗流浹背。
花窗終於遲鈍地瓦解,如大團的眼淚,從窗口簌簌滴落。色彩始終沒有完全相融,變成那種不倫不類的茶色,而是保留著原本的顏色,在一定範圍內拉伸。末梢逐漸變細,無數細小的玻璃“水珠”嗒嗒地滴落在地,逐漸彙聚到女人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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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順勢反手抬升,美麗的玻璃殘骸,在她的手中凝聚成一把寬闊的巨劍。彩繪的劍身繽紛無比,染著藤紫色的火光,照應著絢爛的真實與神聖的謊言。
“你們有句老話,叫做冤有頭債有主。在這裡刁難我又是何意呢?”
“還在嘴硬。”
她另一隻手迅速向下叩去,玻璃吊頂順勢而下。落在地上的,卻是一把透明而鋒利的長矛。誰曾想玻璃這般脆弱之物,有朝一日也能刺穿毛毯,沒入堅固的大理石地麵。毛毯下,石料破碎的聲音向外擴散,停留到阿德勒的腳下。
另一盞燈上,又有幾根玻璃飾品蠢蠢欲動。它們單獨掙脫束縛,朝阿德勒的方向下落,在衝刺的過程中,末梢被阻力和高溫打磨鋒利。
就在它們即將貫穿阿德勒的身軀之時,他忽然揚起手。幾根玻璃錐像是打到了某種看不到的平麵上,再怎麼試圖用力突破透明的障礙,也無濟於事。它們反而從尖端開始破裂。無數細小的紋路從末梢擴散,直到整根錐體崩碎,化作糜粉。
他的手腕上,赫然戴著一條硨磲編製而成的珠鏈。一般的金絲硨磲,是從珠體白色的部分打孔串連。這條手串則沒有遵循常理。它於金色處打孔,使得整條手串的金絲都連在一起,宛如一道首尾相銜的、縈繞在腕部的迷幻流光。
“哎呀。您可真是太衝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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