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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回: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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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赤煌相遇,已經是第八年的事了。

赤煌不叫赤煌。他尚是某城將軍府裡的伶人。說是將軍府,實則是一位軍閥霸占了舊臣的宅院,自封為府。按薑城的說法,此行為“頗具前朝遺風”。

那時,他們的戲班子已小有名氣。每人都摸索出了自己的特長。薑城善笙塤,素鈴善嗩呐板胡,青枚則善簫笛。在青枚加入後,隊伍裡也算是有了男丁,路好走了很多——各種意義上。極月君似是更放心他們了,隻半年找他們一次,一起聊上兩三天的。

剛入秋時,他們來到了這座南方城市。倒不是他們在與青枚相遇後便不怎麼走動,反而是這兩年,四人又去了很多地方,兜兜轉轉來到這裡。因海拔較高,即使地理上屬於南方,氣候仍是有些乾燥的。這裡到處都長著紅彤彤的楓樹。

幾人造訪此地,是受當地最大的茶樓雇傭,應邀表演三天。第三天的時候,將軍府上的姨太前來喝茶,覺得他們定對將軍胃口,於是想雇幾人到府上演出。衣食住行不用操心,還有工錢,這種好事他們當然不會錯過。

用聽傳統戲曲自詡高雅的權貴不在少數,他們見過很多。但雲霏有所耳聞,這位將軍並不位列其中。他雖是個打仗的粗人,卻意外喜歡這些先人流傳下的藝術形式。

這次算是表演,也算交流。將軍花重金請他們停留半年,與府上的藝人們多多交流,指點一二。雲霏與他討價還價,才把時間壓到兩個半月。入冬時,他們要去更溫暖的地方。

府上日日歌舞升平,除了四處招攬伶人,他們還買來很多因戰爭流離失所的孩子,自幼培養。沒什麼天賦的,就去做工;留下來的,都深合將軍與姨太的心意。赤煌正是其中之一。

許是他打小天賦過人,主家對他管束寬鬆,導致他如今的性格直來直去,與其他伶人低聲下氣的作風大為不同。他初登場的氣質,讓雲霏他們誤以為他是將軍的兒子或是孫子。

琴瑟琵琶,赤煌頗為精通。晚宴後,雲霏特意找他切磋閒聊。她發現赤煌的果敢直率背後,實有理性客觀作為支撐。而且兩人意外地合拍,對許多音律上的事有著相似的見解。

這正是因為赤煌身處將軍府中,受到警衛們操練的熏陶,有所參悟。雲霏與她的弟子們,自然都有些武學底蘊——她並不是什麼傳統意義上的弱女子。否則,在初期沒有極月君相助的時候,也很難保身。更重要的是,若沒這身子骨打下基礎,常人沒有那般精力與體力應對高強度的練習。與武藝相結合的樂藝,正是他們共同的秘訣。

隻是,對自我要求嚴格的赤煌,也因此發現了自己所缺失之處。

自己因整日待在府中,從未見識過外麵的世界,琴聲中少了那絲閱曆所沉澱的韻味。雲霏與其他的弟子,除了技藝之外,整日與他講到秀美的青山綠水,講到城鎮的車水馬龍,都令他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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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枚曾問他:“你覺得,我們當真是自由的麼?我們終歸是要回到霏雲軒的。”

赤煌說:“我所追尋的是選擇的自由。隻是,它並不在我手中。”

短短兩個月,雲霏敏銳察覺到,府上的人際關係頗為微妙。有位剛過門的姨太年輕漂亮,對赤煌心生好感。她總到機會拉他為自己演奏,拿將軍的錢百般賞賜。這種事,當事人再怎麼辯駁也無濟於事。流言蜚語在府中瘋傳,終究是到了將軍的耳中。

將軍自是大發雷霆。雖已近花甲之年,所謂男人的自尊,仍讓他無法寬恕下人的所作所為。儘管赤煌何其無辜,卻難逃天降橫禍。大庭廣眾之下,他要砍下赤煌的雙手,讓他此生成為一個廢人。到這個時候,年輕的姨太卻躲了起來,不見蹤影。

明晃晃的刀下落的一瞬,有琴的撥片將利刃打出了缺口。撥片深深嵌入室內的立柱。

砍刀脫離手中,盛怒的將軍讓鬨事之人自覺站出來。此事雖是素鈴所為,雲霏卻在她承認前的那一刻站出身來。緊接著,其餘的弟子們也從人群中出列。

“將軍待孩子們恩澤如海,萬壽無疆。想必他有今日,對您的感激也銘刻於心,不會做上不得台麵的事。若不加追查,便輕易定罪,實在輕率,有失將軍的仁慈之風。”

“你的意思,是想罵老子管不住自己的女人了?”

“雲霏並無此意。”

“那你是何意?對他我視如己出,這畜生就這樣報答?!”

將軍憤懣難熄,場麵一時間劍拔弩張。府內不許配槍,便有警衛上前欲徒手製服幾位弟子,生怕他們還有暗器。三人與他們交起手來,獨雲霏與將軍遙相對望,赤煌俯跪堂中。

事情的結果,反而是赤煌向雲霏求情。

“我自幼舉目無親,是將軍收留我、養育我。我寄人籬下,當知恩圖報。此事因我而起,不應牽連旁人。還請諸位離開,我自該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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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回頭路的。”雲霏笑起來,“那天你吹響了我的塤,我們就知道,你命不該絕。”

赤煌尚不理解她話中的意思。此刻,門外卻有馬的嘶鳴傳來。原來是馬廄的馬匹突然失控,連馬夫與警衛也控製不住。雲霏和弟子們聽到那陣熟悉的、若有若無的音樂,知是極月君與他們裡應外合。

幾匹發瘋的駿馬衝進大堂,誰也不敢上前。它們卻在雲霏麵前低眉順眼,讓府上的人滿目驚異,不明所以。弟子們接連上馬,徒留一匹。幾人牽著韁繩,在將軍惶恐的注視下,調整馬頭朝向門口,又都回過頭來。

“我們在此處,都已無安身之地。”

“你琴裡缺的那份東西,你當真願舍身放棄?”

“眼下,便是你想要的選擇的權力。”

“我們救你一命,你可願報答這份恩情?”

飄落廳堂的楓葉,將室內染得滿目血色。五人驅使烈馬,迎著火紅的夕陽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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