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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回:被剝離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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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方澤緩緩睜開眼睛。

略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水無君算得上關切的目光。她沒有戴麵紗,但九方澤早就習以為常,對那醒目的傷疤見怪不怪。反倒是旁邊的麵孔有點陌生,讓原本趴在桌麵兒的九方澤警覺扭過身,險些條件反射地發出攻擊。

那個男人靈活地向後一閃。也幸好,九方澤在完全伸出手前就反應過來。他想起,自己確實是見過他的,隻是接觸很少。

“真是稱職的保鏢啊。”那個男人伸出手,“幸會。水無君應當與您打過招呼,我便是蝕光的掌櫃。您熟悉的應該是另一個身份——天璣卿·施無棄。”

九方澤仍有些警覺地看著他。但他終歸是站起身,椅子被撞得向後挪動一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一手揉了揉困倦的眼,另一隻手還算友好地與來者相握。

“我說的人給你帶來了。”水無君說,“你呢?夜裡,可曾有什麼收獲?”

話雖這麼說,她卻也能從九方澤哀愁的眼神看出,他一無所獲。他疲倦撐著桌子,略微佝僂的身體怎麼也直不起來。手邊是半個香壇,積攢的香灰裡,不到一寸的香埋在裡麵,裸露在外的部分已經燃儘。

接著,九方澤搖了搖頭。

“我找不到她。到處都找不到——按理說,我們在同一時間接觸了香才對。但我就是沒能見到她,也沒有見到任何人。”

“這個時段,曜州應該確實沒什麼人用香。”施無棄說,“會不會是那孩子刻意躲著你?她在夢裡,想要自在地玩一陣,所以你找不到她。”

“但願吧……水無君倒是做好了我找不到的準備,在我入夢前,就說要聯係你來。”

“是了,還有我一位可靠的朋友。相信她在夢境方麵一定能幫到你們。”

“我聽水無君說,可能會有兩人來。她在哪兒?”

“借了你們一間空房,冥想。”施無棄說,“對接下來的工作有好處。需要的時候,我馬上就能喚她過來。您今天是趕巧了,她恰好在我們蝕光。雖然她也說……是從你們這兒察覺到什麼端倪。還麻煩您告訴我,你是在什麼時候發現大小姐是這般狀態的?”

“大約下午四點。一上午,我都在處理家裡其餘的瑣事。最主要的,是給老夫人彙報情況。但她沒有什麼新的指示,僅是在確定大小姐仍然活著以後,讓我儘力喚醒她。”

說著,水無君領著他們站到虞穎的床邊。他的視線始終釘在大小姐的身上。

虞穎鬆鬆垮垮地墜在鎖鏈之間,像沒有生氣的木偶。

水無君則時不時看向屋裡的第三個人——若不算大小姐在內的話。施無棄在九方澤醒來以前,視線就已經將屋子打量了幾輪。腳下的線香散落一地,都燒了一半。看上去,明顯是被人扔到地上,慌忙踩滅的。

屋裡到處是不完整的、灰白的腳印。看得出這麼做的人也曾心急如焚,團團亂轉。

“太晚了。”看過虞穎的施無棄說,“過量的迷寐香本就會使人陷入深睡。何況虞小姐長期頻繁地使用它,其影響已不可根除。”

“我已經把所有的香都處理了。這些到底是哪兒來的?”

九方澤終於從沉痛中抽身,展現出些許本該名為悲憤的情緒——但在他身上無法體現得那麼明顯。看得出,他仍處於理性的控製下。這種理性在這種時候,反而顯得有些殘酷。

“現在該怎麼辦?”水無君問他。

施無棄搖了搖頭,搓了一把慘白的香灰。他環顧室內,看向那些沒來得及清理的、早已氧化成黑褐色的血斑,又看向了床上那完好無損的孩子。

“先把她放下來了。束縛已經沒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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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君聞言在空中收手,黑色的鎖鏈嘩啦啦地抽離,歸於虛無。從不到三尺的距離跌到床麵,虞穎發出一聲悶響,但一動不動。她膚色蒼白,雙目緊閉,算不上痛苦,也算不上安詳。胸前微弱到幾乎不可見的起伏,勉強證明她還活著的事實。

“初聽水無君說她的狀況時,我已察覺到一種可能。我先告訴你吧——迷寐香的原理。你應知人有三魂七魄,其中七魄主導人的軀殼。迷寐香,就像是一種引路的燈,將七魄引至人體之外,僅留魂於身軀保人不死。根據對成分進行微調,一定範圍內,同一時刻使用香的人們的七魄,會相聚在同一場夢境之中。”

“所以?你是說,她的七魄是回不來了嗎?”九方澤的語氣不那麼穩定。

“不。在香熄滅以後,人的七魄會漸漸與夢境切斷聯係,回歸睡眠的狀態,或是醒來。隻有命魂在身,即使是注射為人體提供必要的養料,也無法吸收——也就是說身體很快會迎來腐化的結局。就目前對小姐氣色的觀察,情況尚未糟糕的這個地步。我想隻有一種可能,也是一種理論上的、以往從未發生過的可能……”

水無君微張開口,像是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她七魄中的一縷遺落在夢境之中。”

“怎麼可能……”九方澤握緊了手,“我在發現以後,明明第一時間就打開門窗,拆了所有堵塞的障礙。房間一直是通風的狀態,怎麼還——”

“其實剛才,天璣卿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水無君微歎一聲,“虞小姐受香的影響,比我們以為的更久、更深。恐怕香的成分已經沉積在她的體內……”

“有辦法把殘留的部分排出去嗎?”

“這……如果她七魄尚穩,倒是可以通過藥物調理,將殘留物輔助排除。但是,”施無棄麵露難色,“在顯然不具備進食能力的情況下,就連世上最頂尖的外科醫生也無計可施。”

“沒有任何辦法了嗎?”九方澤追問,“我見她的手偶爾會抽動,眼珠也會顫動,她一定沒有事,對嗎?她不能死。”

“她也沒有死,這些也並不能證明她仍有意識。她隻是……唉,我們無法確定她究竟是哪一種魄受到影響。雖然即使知道了,也很難對症下藥。因為這個情況我確實從未遇到過。也不是沒有先例——這種香的配方,是大約一千年前,從一個叫做香積國的地方流傳而來。他們的國君正是因為過度沉迷這種幻覺,才混淆了夢境與現實。”

水無君道:“神無君甚至親曆此事。”

“沒錯。此後,這種香被當地視為禁品。我給你們提供的香,是我經過多年的調整與改良而來,沒有那麼大的危害。但我當時就給你們聲明過,它正確合理的使用方法。隻是您家的大小姐並不知道這些……”

“是我沒有收好它們。”九方澤承認了自己的過錯,“我會向老夫人謝罪的。但是,現下究竟如何才能喚醒她……她是安全的嗎?”

“我不好說。”施無棄伸手為虞穎把脈,又道,“但就目前她昏迷不醒的狀態判斷,有兩種可能。其一是行魄缺失。患者會因為周身神經受到影響,陷入癱瘓的狀態。這種時候,她仍對外界有所感知。呼喊她的名字,她是能聽到的,隻是無法做出反應。也就是植物人的狀態。但,鑒於她的行魄去了夢中,她很可能無法分辨呼喚來自哪邊。”

“其二?”

“結合‘天權卿’這一身份,我會更傾向於第二種可能。琥珀作用於受魄。倘若她是受魄遺落在夢中,那麼她現世的五感就被切斷了。這兩種情況,具體表現都是無法自主行動,昏睡在床。您也說,她偶爾還會動彈。這也許是她在失去五感的情況下努力做出的掙紮。”

水無君點了點頭:“我雖不曾駐守整晚,親眼見到虞小姐的反應,但……九方先生,您看,這便對應了我之前提到的可能。她產生自殘的行為,大約是想斬斷,被琥珀的影響所占據的、受魄的聯係。但現在,過量的香反而讓她的受魄留在了夢裡。”

一陣沉默過後,九方澤說了一句讓兩人都有些驚訝的話。

“……她若這樣一直睡著,興許,也是好事。”

施無棄與水無君相顧無言。他們都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這種“好事”,甚至適用於多方。隻是不知道虞老夫人心意如何。

九方澤緊接著就說:“老夫人隻說,要她好好活著。興許,這也符合她的要求。”

“還是不可掉以輕心。若拖得時間太長,怕是久睡成疾。三魂七魄,少了哪個,終歸不是完整的人。”說罷,施無棄便轉頭對虛掩的門說,“接下來就麻煩您了。”

寢房的門被緩緩推開。姍姍而來的,是一位優雅從容的女性。一層豆蔻紫的紗巾將她全身籠罩,九方澤無法看清她的麵容。他隻知水無君提前說過,這位是隨天璣卿一起來的,另一位六道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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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月君,您能看出什麼端倪嗎?”

水無君這樣問。而施無棄則背過手,繼續四處在屋內尋找線索。九方澤將求助的眼神投向鶯月君,隻是在這之中,仍有幾分半信半疑。

“不必慌張。我需與天權卿近距離接觸,還望管家不要怪罪。方便的話,您可否離開,減少乾擾。安心,隻需片刻即可。”

九方澤仍持懷疑態度。他對水無君說:

“我是看在你的麵上,才同意外人進來。此事並未上報老夫人,也不知她會不會怪罪。先前正是因為過度依賴玉衡卿,才導致如今的局麵。現在讓我再無條件信任其他星徒……”

“這件事,還希望您理解。事已至此,隻靠虞家的力量,什麼也做不到的。我們需要變數。天璣卿與鶯月君,都是我認識多年的友人,是可靠的變數——這點請你放心。之前關於你托我調查的事……我有一點眉目。我可以去空房簡單與你交代幾句。”

九方澤終於點頭應許。他看著鶯月君來到虞穎枕邊的位置,側坐在床。跟著水無君走到門口,他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鶯月君捧著虞穎的臉,隔著豆蔻紫的薄紗,與虞穎額頭輕觸。

施無棄還在到處看著。血跡、碎步,與不知道什麼器物的殘渣被掃到牆邊,沒有正式地清理過。在這些垃圾中,還有不少殘破的布娃娃,與其他適齡的、不適齡的玩具。想必大小姐早就對這一切感到乏味……

這時,她在牆角看到了什麼特殊的東西。他蹲下身,在塵土間撿起一枚羽毛。黑色的,臟兮兮的,細絨都黏在一起。

“百骸主。”

施無棄立刻將羽毛攥緊手中,站起身來。罩著紗的鶯月君向他走來。失去窗戶的虞穎的房間從未如此明亮。光穿透薄紗,讓她臉上的鋦釘若隱若現。

“借一步說話。”

“好。”

“九方管家,是為虞府上下操勞的人。他睡得很少,也幾乎從不做夢,過去我從不曾窺探到他的想法。我認為,他有故意讓天權卿接觸迷寐香的可能——但可能性微乎其微。畢竟這麼做,需要足夠有力的動機。但拋開此事不談,天權卿本身的處境並不樂觀。”

“此話怎講?”

“過去的一段時間,她常與霏雲軒的羽在夢境中往來,我是知情的。但這次截然不同。她昨夜一覺不醒,我已在夢中找過,並不能尋她的氣息。她藏得太好,這很奇怪。我看了周遭的環境,也看了她的麵相,甚至直接授身打撈她的意識……但一無所獲。”

“九方澤說,她偶有生理反射——雖然水無君好像不太相信,但我覺得,這不像是悲傷過度導致的錯覺。儘管變化很小,我也能感受到,虞穎的呼吸與心跳有微弱的變動。”

“是了。最壞的可能……是她的受魄,已脫離夢境之外。這就說明,那些反應並非外界的刺激所致。”

施無棄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摘下金絲的單片眼鏡,用襯衣角反複擦拭。

鶯月君看到他的手有些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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