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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遲疑的交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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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轉動聽的管弦樂在屋裡黏稠地流動著,每一個音符都在梧惠的耳邊停滯、迂回。光線正好,溫度適宜,空氣中彌漫著異域香料的氣息,恰到好處地勾起東方味蕾的好奇。

選擇酒水的時候,她沒聽懂阿德勒報給侍者的名字,那是拗口的發音。那一刻,啟聞用古怪的眼神看他,梧惠便意識到它一定價格不菲。除酒之外,這裡的一切都與他們上次一同用餐的地方大相徑庭,根本不是一個檔次。一時間,梧惠在腦子裡找不出西城區能夠對標的酒樓,也可能過於高檔的場合她本身就沒怎麼去過。

“怎麼能每次都讓您如此破費……”

“這裡是會員製的餐廳,”啟聞的嘴比阿德勒更快,“沒有預約,像這樣的包間我們是不能進來的。”

話雖如此,但進來的時候梧惠就注意到,外麵並沒有坐滿,甚至可以說很空。阿德勒先生的麵子是這樣大的嗎?梧惠心裡發虛。但她早上隨啟聞來時,兩人就沒在肚子裡墊什麼東西。除了時間有限外,也考慮到船的顛簸,或是看到屍體後可能引起的反胃——雖然也沒見到。梧惠慶幸這裡的音樂能遮住自己反複吞唾沫的動靜。

“和許多酒樓一樣,這裡也有最低消費限製。但如果預存一筆費用,就沒有這種要求。”阿德勒嫻熟地往餐前麵包上塗抹黃油,稀鬆平常地說著,“一頓單人簡餐,大約相當於曜州普通家庭一個月的支出。如果是再偏遠一些的地方,大約要以年為單位計量了。”

價格隻是一方麵,梧惠更關注飯量能不能填飽肚子,尤其是在饑餓狀態下。但這頓飯顯然沒有令她失望,甚至遠遠超過預期。油脂豐富的肉排有著好看的紋理和焦邊,解膩的時蔬她叫不上名字,隻覺得十分清爽;甜蛋羹上罩著一層有趣的焦糖脆殼;魚膠湯濃鬱可口;金色的香檳氣泡綿密,層次豐富。不需要什麼淑女的禮儀,不浪費就是對食物最大的尊重,這是梧惠的進食哲學。

“像這樣的一頓飯,食材本身固然昂貴,但支付的部分,在於它們的附加價值。”

到底是商人,阿德勒的話語間總透出一股“專業”的氣質。即使填飽了肚子,餐前那種陌生的感覺還是沒能徹底消散——但多少有點緩和。可能是食物的重量在身體裡,連帶意識緊緊地拉在地麵上,好讓她不順著自己的思緒飄走,什麼風都能亂吹。

啟聞苦笑著:“我們就是給老板打工的,哪兒懂得這些。”

“哎呀,是這樣的。我是說,它們自身的價值,可能無法覆蓋它被呈現的價格。任何東西在不同人手中,能發揮出不同的價值。就拿這瓶香檳來說吧……農戶所販售的,隻是白葡萄應有的價格,而商人將它精製成酒,價格便翻了數倍。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梧惠不傻。從踏入店門的那一刻,她就隱約猜出阿德勒另有目的。上一次對方請客,她接下了做義工的活計,現在更難說了。但她也清楚,一般情況下,她是絕不會這麼草率地接受對方的好意。也正是因為有歐陽啟聞這樣的朋友在場把關,她才好把握分寸。

阿德勒話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梧惠很容易回想起啟聞曾經介紹過的一件事:阿德勒先生對珠寶頗有研究。啟聞知道她擁有那樣一顆硨磲的事,但他未必了解它真正的價值。天權卿施無棄會告訴他嗎?很難說。或許沒有,因為這麼做對另一位“唯利是圖”的商人沒有任何好處。真正的商人都不吝於表達自己對價值的評估與追求。

梧惠直言不諱:“您一定又有什麼事想委托我吧?”

阿德勒直起身子,雙手交疊的同時關節向前抻直,露出一種很勉強的笑。

“不瞞您說,我想向您買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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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樣的東西呢?”

這話卻不是梧惠問的,而是啟聞。他認真地將最後一小塊麵包蘸上盤裡的黑椒醬,頭也不抬地問。梧惠想到上一次這樣三人聚餐,這位可靠的朋友就是這樣坐在自己身邊。隻是略有不同,梧惠這才正式地察覺:這一次,阿德勒從一開始就坐在自己的對麵。

因為她先前被那種飄忽的陌生感籠罩,顧不上更多。當意識到這點後,違和感便顯得尤為強烈。不自在的感覺遊走在她被食物充盈的身軀內,但她尚能保持鎮定。

“作為新聞方麵的從業者,又是在美學方麵頗有見地的女性,想必您一定對本土珠寶相關的生意十分熟悉。您知道,我對這方麵的信息很感興趣,這不僅是出於我的職業需要,也符合我個人的收藏愛好。所以,您周圍若有想要出售珠寶首飾的朋友,或您乾脆自已有出售二手飾品的想法,請務必告訴我,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梧惠直視他的眼睛,還如過往一樣湛藍。隻是在昏暗的燈光下,這對眼睛仿佛折射出某種不該有的銳利的光,如審視獵物的狼,或者鷹。無關貪婪,卻有種必勝的信念。

“你該問啟聞呀。這方麵的消息,他比我靈通多了。”梧惠擠兌道,“總不能是他讓您來問我吧?人就在麵前,可彆太見外呀。”

“確實。不過,我最近也沒什麼消息。如果有的話,早就告訴他了。”啟聞轉而對阿德勒說,“你該不是看最近沒什麼風聲,覺得我瞞著你,才敲打我的同事吧?”

“那可是天大的誤會。我對您和梧女士,都是十分的信任。隻是話頭到這兒,順勢延申兩句,切莫見怪。”

聽啟聞這樣說,梧惠便打消了最後的懷疑。他對此確實像是一無所知。何況若真是他參與設計什麼局,那死人的事該如何解釋?沒有這樣的巧合。最重要的是,若啟聞有意做這個順水人情,讓她把硨磲賣給自己的外國朋友,不如直說。在她尚不知曉硨磲的真正價值時,恐怕還挺樂意就這麼出手的——如果價格真的有那麼可觀。

啟聞端起酒杯,將香檳灌水似的一飲而儘。那架勢和品酒無關,隻像是解渴。

“你怎麼會覺得她會知道這些事啊?你什麼時候見她戴那些珠寶首飾了?她和那些有這方麵研究和愛好的女人一點兒都不沾邊——我們報社給開的薪水更不允許呢。”

這番打趣的話可真不中聽。但,也是事實。

“哈哈哈,看來是我唐突了。”阿德勒陪著笑,又為兩人將酒杯滿上,“隻是我從一些朋友那裡聽說,向報館打聽這樣的消息,很可能有意外收獲。因為我聽聞,年前有一位古董商人不幸殞命。隻是到了這會兒,已經無漏可撿。而且他暫住的那處房子,不也重新出租了嗎?大約不剩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我想您在西城區工作,說不定對那裡挺熟。”

何止是熟悉,乾脆就住在那裡——也乾脆認識新來的租戶。看樣子,啟聞像是已幫自己隱瞞了許多。他很可能在尊重自己不去出售硨磲的選擇。

很快,啟聞便以詢問的方式印證了梧惠的猜測。

“如果你真有什麼值錢的寶貝,你會想把它賣掉換錢嗎?我說真的,”啟聞舉起酒杯向她示意,“要是哪天,你有變賣什麼首飾的想法,可以聯係阿德勒先生。他肯定會給你一個好價錢的,至少比典當鋪更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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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惠不清楚他是否意有所指,但她還是決定回答這個問題本身。

“嗯……我也許會吧。如果真到了那麼困難的時候。”

“不會的,有我這個好兄弟在,你餓不到那個份上。”

啟聞笑著與她碰杯,儼然對一切一無所知的模樣。雖然是場麵話,梧惠倒還真有那麼一絲絲感動。

包間外傳來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一位侍者走來,恭敬地在阿德勒耳邊說了什麼。他看向門口,外麵似是有人站在那裡。啟聞與梧惠同時望過去。前者似是不覺得什麼,梧惠卻有一瞬的錯愕。她很快判斷出來,在彆人眼中,現下的人物、事物,都無比正常。

她甚至不知該不該告訴她的朋友,她究竟看到了什麼異狀。

阿德勒點點頭,禮貌地向兩人道歉,說是有生意上的夥伴找他,便先行離開。飯局早就結束了,留他們兩個在這裡大眼瞪小眼沒有任何意義。何況這裡不是他們的地盤,怕是隔牆有耳,還是儘快離開更好。

回去的路上,梧惠什麼多餘的話也沒有問。她隻提了一句。

“剛才,是有個女人找阿德勒先生,對嗎?”

“是呀。嗨呀,找他的女人多了去了——開個玩笑。反正能進這種地方的,肯定也是有身份的人吧?不過在這一帶活動的,多是洋人,那個黑頭發的女人好像長著一張本地人的麵孔。算了,和咱們也沒什麼關係,蹭一頓是一頓。”

梧惠點點頭。來者的確像是東方打扮的女性,半開的門隻露出她一半的身影。但她沒有說出口的是,在她的眼裡,那個女人有著一頭暗沉的鉛灰色長發。

她那枚眼睛也有一輪詭異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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