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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莫惟明又伸出頭。
「竟然有盥洗室。」
「你家難道……哦,還真沒有。」
可真氣人。雖然空間非常有限,轉個身都困難,但鏡子、洗漱台、抽水馬桶、淋浴器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個浴缸,隻是很小,成年人是絕對無法展開身子的,隻能蜷著坐在裡麵。
算了,還是瞅一眼其他房間吧。
進彆人臥室好像不太禮貌,但既然莫惟明說可以,那應該不算冒犯。她最好奇的是自己上次沒去看的房間。門是虛掩著的,她推開門走進去,借客廳的光掃了一眼。這間屋子倒是比自己的臥室還要小,不過隻擺了一個衣櫃,和一張床。那衣櫃和自己屋的一樣,可能是房東配的,反正塞不下幾件衣服。床鋪得整齊,一絲褶皺也沒有,讓人疑心它的主人是不是上過軍校才保留這種習慣。但整套床上用品都是純白色,簡直像醫院的病床,讓她看了生出一絲不適來。屋裡沒有窗戶,不好通風,感覺采暖會不方便。
另一間屋子就在旁邊。上一任租戶拿它當收藏室,裡麵曾有很多展示架,她有點好奇現在的樣子。當時,現場的血跡不好清洗,也不知道是誰來處理的。
一聲猝不及防的尖叫讓莫惟明一陣心悸。
莫惟明衝出廚房時,梧惠已經坐到地上。房間門開著,燈還沒來得及點亮,不知她到底是看到了什麼。但她麵容僵硬,殘留著上一秒的驚恐。他跑過去將她扶起來,撞倒了椅子。捏著她瘦弱的手臂,莫惟明感到她緊繃的皮肉在微微顫抖。
「怎麼了?」他問,「你看到什麼?」
「有人?」不知道是否受情緒影響,她聲音的尾調有點像問句。
莫惟明上前拉了燈繩,房間一下子明亮起來。梧惠的情緒略穩定些了,但她還是有點驚訝。房間裡的布局和她上次來時完全不同,壁紙都換了一麵——這和房東騙她入住時的手段頗為相似。但為了省錢,隻貼了一麵。其他地方的壁紙已經褪色,不論之前是什麼樣的,現在都是一種淺淡的褐色,隻有在家具長期遮擋的地方才能看出曾經的花紋。濺過血跡的這麵牆顯然是不同的,嶄新的質感讓整個空間看上去都比客廳敞亮。
而後莫惟明第一時間去檢查了窗戶。窗簾是拉上的,沒有一點挪動的痕跡。他特意換成深灰色,即便是正午也密不透光。窗戶牢牢地鎖著,他伸手在上麵反複摸索,再三確認它沒有一點縫隙。
「沒有進賊。」
「不是賊,」梧惠站在門口比劃著,「是一個、一個,影子?影子吧。」
「……什麼樣的影子?」這描述太模糊了。
「雖然我開門的時候,裡麵黑漆漆的,可是——還是能看到一個輪廓。」
「在黑暗裡,你也看到黑影?」
「對。我知道這可能很難理解……但是,其實已經是第二次見了。」
「第二次?」莫惟明側過頭。
「第一次已經是三個月前了。那時候,是在醫院。」
梧惠麵色凝重,完全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她的臉上仍沒什麼血色,或許還沒緩過勁來。於是莫惟明選擇相信她,耐心聽她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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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描述中,這兩次的黑影都有種相似的性質。那種黑影即便在黑暗中,也能讓梧惠「看」清楚。確切地說,是感知到它們「存在」,並以某種形式讓她察覺。兩次,它們都是一晃而過,速度很快。她第一次看到時,其實已經告訴了莫惟明,但他好像隻當是術後的正常現象,沒有給出足夠程度的重視。
「等我一下。」
莫惟明轉身出去,梧惠站在原地沒敢動。但即便是離開這麼一小會,她仍有種強烈的不安。莫惟明拿來一支很小的手電
,不由分說上手掰她的左眼,燈柱猛地打上去。梧惠本能地退縮一步,他直追上來。在燈光的刺激下,眼睛很快溢出眼淚。
「看天花板。對光反射正常,淚腺功能正常,無瘢痕,無水腫,無異物。」
他收了手電的燈,梧惠用力閉上眼,一大團光斑在眼皮裡十分閃耀。
「你乾什麼……」
「你下次可以留意一下,是不是隻有左眼能看到那個影子。」
「還下次?不是,等一下……我眼睛到底有什麼問題?」
莫惟明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沉默半晌,說了句,「先吃飯吧」。
小方桌擺滿了盤子。一盤白灼蝦,不到十來隻,每隻都挺瘦弱。不過旁邊的醋碟調得鹹甜適中,讓蝦肉十分可口。一盤醬牛肉,薄厚均勻,讓人懷疑是不是拿尺子量著切的。蘸料另調了一碟,加了香油,味道略有不同,很講究。素菜是簡單的西紅柿炒雞蛋,水芹菜拌木耳,紅黃綠黑湊得齊全。
但梧惠能有什麼胃口呢?她已愈發篤定,莫惟明有事瞞著她,而且事關自己的健康。她拿著筷子乾坐著,隻有莫惟明跟個沒事人一樣。
「怎麼,沒你喜歡的?」
「……也不是。」梧惠抬眼看他,「你知道我喜歡什麼?」
「筒子骨燉豆腐湯。我看你挺能喝的,恢複期怕跑廁所,能多泡兩碗大米飯。鯽魚豆腐湯好像也可以,就是你抱怨挑刺麻煩。鹹蛋黃或者蟹黃豆腐湯你也買賬,我懷疑你就是好湯裡那口嫩豆腐。老豆腐你還嫌豆子味太重。」
「……」
那不行。不沾葷腥的嫩豆腐沒有靈魂。
梧惠不說話,倒確實被他說中了。可確實很好喝啊?再撒點做作的小蔥花,就算飛過一隻蒼蠅也得給它迷暈了。此時她看著莫惟明熟練地用兩條筷子那麼一擺弄,一隻小蝦很快就被扒得精光。橙紅色的蝦殼連頭躺在桌邊,看上去還十分完整,再扔回盤子裡也能蒙混過關。外科手術大夫的手法之靈活,讓梧惠懷疑,他是不是掏個人也能若無其事地瞞天過海,把閻王爺都給騙過去。
莫惟明發現她的視線久久沒從自己的筷子尖移開。他有些猶豫地夾起剝好的蝦仁,遲疑地挪到她的碗邊。
「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莫惟明懷疑地看著她,又遲疑地將筷子挪回自己的碗。
「對了,你……你哪兒存這麼多菜的?我見你回來的時候手裡沒拿這麼多東西。而且你上下班這麼緊張,沒法折回來專門拿一趟籃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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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惟明將蝦仁塞到嘴裡,用筷子尖指了指自己對麵的櫃子。梧惠伸手摸了一下櫃麵,冰冰涼涼的,比一般冬天室內的木製品還要冷。
「原來這是冰櫃。我就說,怎麼覺得涼颼颼的。對了,我就是」
「既然上一個租戶留下來了,不用白不用。雖然這個天氣,把菜肉放到露台保管也可以,但防不住鼠鳥蟲什麼的。」
梧惠伸手好奇地掀開冰櫃的蓋子。
「彆動。」
莫惟明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
「不、不好意思。」
梧惠縮回手來,動作拘謹。她大概意識到這確實不太禮貌,就像擅自翻彆人家的櫥窗、衣櫃似的。不過這年頭冰櫃實在是個稀罕物件,一般人多少會有些好奇。當她坐端後,莫惟明的眼神才柔和下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他常有的笑意好像確實消失了一瞬。
吃過飯,莫惟明將碗筷端到廚房的工夫,梧惠又站到了那收藏室的門口。之前這裡擺了很多開放式展櫃,但現在被撤走許多,於是整個房間顯得空蕩蕩的。靠裡的位置有兩個較高的展櫃,沒有移走,上麵擺了些莫惟明自己的東西。
再往裡堆了一些雜物,蓋了一張巨大的防塵布,不知是誰的東西。布的一角露出金屬的小保險櫃,那個倒確定是上任租客留下的。
莫惟明走到梧惠旁邊。她轉過身,抱著手臂,什麼都沒說,但質問已經寫到臉上。話題確實逃避不下去了。他倒也坦誠,明明白白地說:
「你的眼睛,其實做過一個非常複雜的手術。它不是磕碰引起的瘀血那麼簡單。」
「非常複雜?」
「我儘量按照你能理解的方式解釋。總之,你的左眼受到嚴重的傷害,於是我不得不將它替換了一部分。至於是哪部分組織,解釋起來有些麻煩,你隻要知道它們確實已經與之前不同了。你不是封建迷信的人,許多事我說出來倒也簡單。你知道嗎?人的大腦其實認識不到眼睛的存在。你那時的破損程度,繼續惡化下去,會因為感染讓大腦判斷為異物入侵。到那個時候,你的身體就會攻擊你的眼睛,把它當外來物殺死,讓它徹底失明……甚至會威脅你健康的眼睛。但你放心,它現在基本完全修複,已經恢複了正常的視覺功能,也不會乾涉到右眼的健康。隻是,嗯……」
醫學方麵的東西,梧惠聽不太懂,許多部分還是雲裡霧裡的。但她多少還是把核心部分聽明白了,整個人顯得比平時任何時候都要激動。
「你、你這件事,沒有經過任何人的允許吧?!我知道你那時候問不了我,但,院方是不是也不知道這回事?否則這一套流程下來的費用……我怎麼可能承擔得起!」
「你真的很聰明。」莫惟明上下審視她,「這些事我確實沒有對任何人提,因為整套治療過程都是不合規的。這個方案,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七十,賭的成分很大。你不是覺得我好像虧欠你似的,才做那麼多嗎?是的,沒錯,我虧欠你——我對你隱瞞了這場手術。」
白夜浮生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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