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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勁地爬上五樓以後,梧惠累得一個字也不想多說,每喘一口氣都像要把魂吐出去。她從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每天走至少一趟來回的樓梯難住。可能辦公室坐太久了,自己是不是偶爾也該和啟聞跑跑外勤了?
她掏鑰匙開門這會工夫,莫惟明在她身後問了一句:「你請好護工了麼?」
「還沒。怎麼,你有介紹的?」
「我怎麼樣?」
「你認真的?」
剛打開門,梧惠轉過頭看他,眼裡沒多少信任。莫惟明笑著說:
「彆這樣,我自詡廚藝還是很不錯的。你不信我明晚帶給你,第一頓不要錢。」
「你是真的什麼時候都要惦記那仨瓜倆棗的。」
「請我可比請保姆劃算。你那麼喜歡安靜,也不想保姆二十四小時守著你吧?」.z.
「……可你不是還要去醫院麼?」
「所以,我沒多少時間花在你身上,這才便宜,你也自在。我不乾涉你太多,隻管兩頓飯。萬一我倒夜班,也餓不著你。隔夜飯吃多了容易鬨肚子,我去工作前、下班回來後,都給你現做。當然,做飯在你家,買菜錢也是你負責。可以提前說你喜歡吃什麼,我會結合你的身體狀況來決定。不收你谘詢費,這不相當於你賺嗎?得閒可以幫忙打掃衛生,需要的話還能幫你個病人喂飯呢——隻要錢到位。」
「我是腿折了,不是手斷了。」
「隻是一個修辭。」
他還真是認真的。
「……明天再說了!」
「那就先不打擾你了。早點休息,你需要睡眠。如果腿和眼睛有什麼不舒服的,及時說。你還有一天時間考慮呢。」
說罷,他轉過身揮揮手,就要往樓下走了。又提到眼睛,梧惠想起傍晚在醫院的事來。
「等一下!」
「怎麼?」莫惟明在不遠處的樓梯口回過頭,「不用招待我。都是鄰居,彆客氣。」
梧惠一翻白眼,立刻拿拐擋住自己和門的縫隙,生怕他真鑽進去。他當然隻是做樣子,立刻又笑起來。梧惠氣不打一處來,嚷了一句:「算了,再議吧。」
「啪」的一下,她氣呼呼地關上門。莫惟明暗想,力氣真大,其他鄰居一定在心裡罵人了。他搖搖頭,邁著輕快的步伐向樓下走去。
開了燈,熟悉的景象映入眼簾,和自己離開時沒有變化,真是親切又安心。她拄著拐往前挪動兩步,手輕輕摸過櫃麵。還好,沒有很多灰。但以她現在的情況,最簡單的清理也成問題。也許她應該考慮一下莫惟明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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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確實不遭人待見,但也並不是什麼惡人。的確,相識沒多久的異性造訪獨居女性的住所,怎麼想都不是一件安全的事。可他們的身份不僅是醫患,還是鄰居,再多一層雇傭關係好像也無關緊要。隻短短幾天能看出來,他誠然嘴賤,根性卻不惡劣,腦子也聰明,是個明白人。真出什麼問題,曜州的犯罪成本也夠他喝一壺的。
而且這個人的性格……怎麼說呢?能很快和人「打成一片」,也算他有本事。
真是神奇啊,這幾天的事,做夢一樣。梧惠已經不再因為被跟蹤的事惴惴不安了,至少她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在家裡修養,非常安全。
實在沒有精力去燒水了,她乾咽了幾個藥片,捶了半天胸口才順下去。臨睡前,她滴好了眼藥,雙手交疊,靜靜地躺在床上。隔幾間的住戶今晚好像沒有打鼾,或者還沒到時候;近處的小孩倒仍在哭鬨,她現在要重新習慣。
她做了個夢,真正的夢。
但是,她回憶不起具體夢到什麼事。隻記得有什麼黑影,很快從眼前掠過。至於地點,似乎是在自己居住
的公寓。因為已經回家了嗎?而那影子,或許是腦子將醫院發生的事當做材料,粘了過來。夢是現實的碎片,夢裡的許多東西和劇情,都能從白天切實經曆的事物中找出影子。第二天醒來,她感到頭昏昏沉沉的,這與在醫院第一次睜眼時有種討厭的相似。她不知道為什麼,隻覺得難受。
真是奇怪了,她不擇床,在醫院都睡得挺踏實。
醒的時候已到了中午,陽光直直打在她臉上。因為太久沒有回來,晚上她並沒有拉上窗簾的意識。她睜開眼,抿了抿眼皮,眼前有一團團虛幻的光斑。睜眼發黑,閉眼發亮。她側翻過身背對光線,緩了很久才恢複正常。左眼有一陣細微的刺痛,她祈禱快好起來。
在小小的出租房裡,單是一個下午梧惠體驗了太多難處。她先是覺得渴,在拄雙拐還要提著暖瓶去熱水房,與在屋子裡自己燒水之間,她選擇了後者。平時隨手便做了的事在此刻顯得艱難困苦,最終喝到嘴裡的水還不如自己出的汗多。她很快意識到,直到莫惟明回來以前,她都是沒東西可吃的——這還建立在他不會放自己鴿子的前提下。
單是燒個水就百般困難,其他更是不必多說。躺這麼些天,又以這種彆扭的方式行動,她動一小段距離身體都像是要散架一樣。蹦兩步能喘三口氣,稍有不慎腳尖碰了地,眼淚和慘叫總有一個憋不回去。
她租下的這間房很小,隻一室一廳,麵積都不可觀。盥洗室是每層樓公用的。沒有廚房,單在窗邊有個灶,與客廳是一體。她老擔心做飯的時候把簾子點了,所以從不敢開大火。沒有沙發,隻有倆椅子擺在茶幾邊,高度有點彆扭,但可以接受。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有了茶幾,又有一張桌子。而凳子的高度相對茶幾太高,相對於桌子太矮,沒一個配套的。她想,大約是之前的租戶留下了什麼。為了騰出空間,她將桌子挪到臥室裡去了,剛好欠個寫字桌,但有靠背的椅子是她自己配的。她疑心屋裡所有東西都是之前每一任租戶陸續添置的。
文字工作者的生活總是透著一股隨性,她也不例外,但這並不代表她的房間亂糟糟的。她會不定期對房間進行整理,在有空的時候,或者想調整心情的時候。隻是生活久了,添置的零七八碎的東西太多,落腳的地方難免越來越小。莫惟明的房子一定很空吧?畢竟那個「收藏家」可是被抄了家的,有空得想辦法讓他弄走些沒用的玩意兒。可梧惠環視四周,覺得目光所及之處的東西多少都能派上點用場。
不收拾怎麼辦呢?這兒的臟蟲子可不少,她一點也不想引來那些不付房租的住客。她突然想到,櫃子裡鎖了沒吃完的點心,應當還沒「淪陷」。那些是出差的同事帶回來的,本來已不夠新鮮,她還是抱著僥幸心理撕開了紙質的包裝。點心的模樣看著好好的,但她隻咬了一口就吐了出來。還沒發黴,但確實風味全無,像吃了一嘴受潮的鋸末。
等莫惟明敲響她家的房門時,她連喊句話的勁兒都沒有了。按理說屋子很小,隻要沒關臥室的門,在床上喊一聲,屋外的人也能聽見。
莫惟明當然知道她腿腳不便,隻是耐心候著。可當等待的時間大大超出心理預期,他還是沒聽到屋裡有半點動靜。總不能出事了吧?在職業道德驅使下破門而入算非法入侵嗎?正當他在腦子裡捋著擅闖民宅所可能導致的法律後果時,門的那一側終於傳來微弱的響動。
「你來了……」
門打開了,一雙深邃而幽怨的眼睛讓莫惟明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房間。但那雙醒目的拐杖證明,她毫無疑問就是自己的那個倒黴病人。
「你怎麼不問問是誰?」莫惟明微皺起眉,「你就不怕又遇到壞人。」
「能等這麼久,就是知道我的情況吧。我同事會自報家門,那除了你就沒彆人了。」
「……你這麼聰明?」
「就快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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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聽出來。聲音虛弱的她,挪動虛弱的身子,一步步虛弱地挪回屋。提著飯盒的莫惟明帶上門,也跟著她一步步往裡移動。她以一種熟練又彆扭的姿勢,將自己折疊在椅子上,上半身直直趴在桌上。
「你這樣對腰椎不好。」
梧惠已經懶得搭理他了,一動不動,像在賭氣。莫惟明想問,她該不會中午什麼都沒吃吧,但好像是一句廢話。他覺得有點抱歉,但還不至於道歉,便隻是忍著笑,將摞起來的四層飯盒在茶幾上攤開,一個又一個揭開蓋子,於是飯盒一個又一個冒出嫋嫋的熱氣。
原本側臉貼在桌上的梧惠猛扭過頭,眼睛直勾勾盯向食物。
「你這樣對頸椎不好。」
「要你管。」
不得不承認,能側坐著一腳放平一腳落地,腰轉九十度擰向桌麵,上半身趴在茶幾上,腦袋再轉九十度瞅著飯盒……一般人還真沒這麼柔韌。這不由得讓莫惟明想到醫院後院的野貓,用在人看來十分彆扭的姿勢曬著太陽。遠遠衝它喊「***」時,它就會懶洋洋地把頭擰過來,姿勢卻一點兒不變。
「你做的?」
「騙你乾什麼?」
「饅頭也是?你蒸的?」
「……買的。這我倒是沒時間給你揉麵。不過,也隻有饅頭是買的。」
四個方方正正的鋁飯盒,其中一個放了兩個白麵饅頭,軟乎乎的,肯定是剛餾了一下。一個飯盒裡躺著幾塊燉蘿卜,汁水充盈,鍍上一層琥珀色的醬汁。體積相近的小排骨交錯擺著,帶著一點兒肥肉,比飯店給得大方。素菜是銀芽炒薺菜,金銀青三色交相輝映。看這鮮亮的色澤,感覺是過了葷油。最後一個飯盒盛著鹹蛋黃豆腐湯,一片黃澄澄中散落著稀碎的白嫩嫩。雖然離得最遠,鮮味兒卻最明顯,像請柬上灑的金粉。
她伸手一把攬過莫惟明麵前的湯品,拽到眼前埋頭喝起來。儘管視線被遮擋住,她的手還是精準地摸來一個圓溜溜的饅頭。
「我吃過了,沒人跟你搶。所以,你考慮得怎麼樣?」
你是吃過才拿上來的?但是梧惠沒有時間罵他。甚至這頓飯展現出的廚藝,竟然能讓她在一定程度上原諒這個人的過分之處。為了賺點外快,第一頓飯他倒是舍得下血本。莫惟明單手托起臉,饒有興致地看著。吃飯時的沉默唯獨對廚子而言是一種至高的讚賞。
他又打趣道:「看你手不夠用,要不還是我喂你?記得加錢。」
梧惠終於從飯裡抬起頭,來不及舔掉嘴角的豆腐渣,字正腔圓地說: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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