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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約莫過了半個多月,他們不再遇到什麼凶險之事。生活難得平靜,平靜難能可貴。這段日子幾人沒有走得很快。一來,是山海托人帶了信,約了他們在特定的地點見麵,不必走得太急。二來是謝轍的意思。他們現下的情報與裝備都頗為不足,貿然前行算不上明智之舉。何況歿影閣一直沒有什麼動向,就算外麵的人再怎麼著急也無濟於事。.
這是一座稍大的城池,就是那種典型的車水馬龍之地。到了這種地方,總要停下腳步逛些時日的。但大家都看得出,謝轍沒什麼心情。他維持這種狀態已經很久了,永遠板著臉,低著頭,像是在默默想著自己的事。這也不難理解。睦月君贈予的風雲斬就這樣落入賊人手中,有借無還,真是令人既惱火又無奈。四人之中,算得上戰鬥主力的隻有他和寒觴,可兩人的兵器在現在都起不到什麼作用,不知火的力量也到了忱星身上——而她並沒有隨他們一並前行。雖然寒觴的心情像是恢複許多,還安慰幾人:「這也罷,反正我們一開始便沒有這些東西相助的。一切隻是回到我們最開始的樣子,我們原本的樣子。」
謝轍說,在這兒多停些時日,他在城中找了一家有名的兵器鋪,能把自己隨便買的劍鍛得更結實些。不過再怎麼說也是遠近聞名的店鋪,雖然改造不難,可等排到他還需好些天。他們就在附近一戶人家落腳。住宿環境不是很好,比不上客棧,但勝在便宜安全。
「我們不能總花你的錢,」寒觴說,「雖然你是大小姐的命,不該受這些委屈。而這一路走來,你也適應了這般漂泊的生活,我們還是……能省則省。」
「突然說什麼呢?我能幫到大家的隻有這些了。你們,你們就當這是鏢師費不行麼?」
「鏢師能護你周全,我們現在也自身難保。」謝轍說,「何況住在尋常百姓家中,更掩人耳目些。我們幾乎不再有什麼東西是賊人的目標,也不至於殃及旁人。但,還是要小心一些不同尋常的麻煩。」
聆鵷這才勉強答應了。這兩天,她都和問螢一起上街遊蕩。八月中秋,九月重陽,她們一樣都沒趕上。不過就算是平日,這座城池依然熱鬨,商街該賣該吆喝的是一樣也不少。這兩天她們總能買些花裡胡哨的東西回來,多是糖果和擺件。其實這些東西,要走的時候也帶不了多少,她們買來看一陣就送給街坊鄰居的小孩。
這是在此地停留的第四日。不知為何,問螢的心情有些消沉。聆鵷拉著她逛,到了街坊推薦的一家布料店。這裡的布子雖有些貴,卻勝在顏色豔麗,花紋新穎。
「不知還要在這兒停多久?若能加急做幾件衣服帶在路上就好了。又要入冬了,多少該備些新的禦寒之物。你看,這塊料子又輕又軟,最適合貼身穿。給阿轍和你哥哥也能縫上一套……雖然不清楚什麼時候離開,不過我們先去找裁縫鋪問問吧?」
說著,聆鵷就要拉問螢走。問螢卻站在原地,又一把將聆鵷拽了回來。她說:
「我覺得,不能總是這樣花你的錢吧。」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連你也這麼說?第一天來這兒,你們就好像對此頗有想法。可這一路不都是這麼過來的?以前不也好好的,怎麼偏偏這個時候……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兄長對你說,讓你攔著我花錢的?」
問螢不是在朋友麵前能藏住秘密的人。她麵露難色,皺著眉輕輕點頭。
「昨天晚上他就這麼說了……我也才意識到,這樣不好。我們妖怪若要在人類的世界裡生活,若不靠障眼法變些錢來,就隻能融入你們,辛苦打拚。我知錢財來之不易,雖說你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家裡有的是錢,咱們能省的還是少花些。說來,你爹娘根本不知道你經曆的都是些九死一生的冒險吧?否則,他們怎麼會一直放心支援你呢?」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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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鵷頓住了。她有些心虛地看向彆處,嘴上說不出話。的確如此。她雖也會定時給家裡寄些家書,卻隻字不提那些差點送命的事。家裡人一直以為,她隻是和一些信得過的江湖朋友在遊山玩水,增長見聞罷了。若是讓他們得知真相,定然會擔心有加。斷了錢財支援是小事,萬一會遷怒於友人,找他們的麻煩——這種事是聆鵷絕不想發生的。
不想再大手大腳花錢的問螢多少讓人掃興,但聆鵷理解她的好意。她們這一天什麼都沒有買,就連午飯也是隨便在街邊的小攤解決掉的。可等到傍晚回到住處,便又有事情發生。
住處的院門口停著一輛寬敞的大馬車,在這狹窄的小巷裡顯得突兀。一進小院兒,站著兩個年輕力壯的男性,和一位眉目淩厲的女性。剛進來的時候,聆鵷和問螢還以為他們是主家的親戚或者客人,準備打個招呼就回屋去。沒想到女性攔住她們,不許二人靠近房門。那兩位男性更是帶著強大的威嚴靠過來,麵色算不上凶惡,卻也不善。
「你們乾什麼?」問螢生氣地說,「我們可就住在這兒,你們休想惹事。告訴你們,你們若敢刁難我們,我兄長和朋友一會兒回來肯定不放過你們!」
「他們就在屋裡。這位姑娘要想見他們,回去便是。但葉姑娘要和我們走。」
「憑什麼?」聆鵷不安地大喊,「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知道我姓什麼……」
「你的家人。」
房門被推開了,謝轍邁著沉重的腳步走了出來。寒觴站在他身旁一言不發,卻伸出手招呼問螢過來。問螢一時呆住了,她下意識想拉聆鵷,手卻停在半空。
她想明白了。也難怪兄長昨夜會說那番話……
「什麼我家人?我不認識他們!」
兩人伸手抓著聆鵷,活像是要綁架她一樣。她的不安幾乎到達頂峰,奮力掙紮起來。可一個小姑娘哪兒是身強力壯的青年的對手,況且是兩人。那眉目淩厲的女人放緩了語調,儘可能耐心地對她說道:
「聆鵷姑娘莫要害怕,我們是你爹娘派來接你回家的。葉家在此城亦有生意,聯絡起來不算大事。也是你朋友寫信告訴我們,你在路途中受了傷,不宜再和大家走下去了。」
「胡說什麼?!」
聆鵷努力甩動手臂,袖子被卷到手肘上麵去了。手臂上依稀可見一些疤痕,不知是何時留下的。女子見狀很是心疼,立刻蹲下身來拈住她的手腕,關切地說:
「小姐,你看看——你怎麼能把自己傷成這樣?若不是你的友人寫加急信來,還不知你要弄成什麼樣子!若有三長兩短,誰都不好向你家裡人交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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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你們管!問螢!寒觴!阿轍——你們說句話啊!到底是怎麼回事?若真是你們誰……可、可我家的地址又是怎麼……」
謝轍走近了些,但不再更近。他雙手背後,昏暗的暮色令他的表情頗顯陰沉。他木然地說道:
「是我寫的信。我半個多月前就將信發出去了,預估這會兒我們會到這個地方。也幸虧凜天師不催促,給了我們喘息的餘地。我生怕信送到翡玥城要花太久,特意找了陰陽師的門路。你不適合再跟著我們了,我們也不該一直依賴你的錢財。」
「公子也不必這麼說。」女人說道,「錢財是小,性命是大。你們整日出入險峻之地,有些剮蹭也是理所應當。隻是這丫頭的身體一直算不上太好,經不起更多折騰。我們要謝謝您聯絡我們,做出這等正確的判斷。稍後我們也會給諸位一些銀票,也算感謝你們近兩年對這丫頭的照顧。唉……她的堂姐,如今還下落不明,主家本就不是那麼放心的。」
「不、不行!」聆鵷大喊著,「我不能就這麼走!我還、我……」
說著,她的語調裡便有了哭腔。她知自己是理虧的,瞞了家裡人這樣久,謝轍也未曾將真正的實話都說出來。大約是知道她那些微小的謊言,也大約是怕惹上更多麻煩。她眼裡掛著眼淚,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問螢。問螢跑上前去拽寒觴的手臂,可寒觴也隻是搖了搖頭。
於是問螢也就作罷了。她將同樣無助且無奈的目光放到聆鵷身上。這一刻,聆鵷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被惡人綁架、被妖怪襲擊,那些九死一生的過往都不曾讓她有這等程度的恐懼。她覺得委屈。不止哽咽,她想放聲大哭,於是她便這麼做了。她從未哭得這樣慘烈。
問螢多少有些賭氣地衝回屋裡。她知道無法改變兄長他們的決定,也知道對聆鵷真正好的是什麼。謝轍背過身去,對她的胡鬨不加理會。而寒觴隻是勸,像過往無數次和稀泥那般說著好話,隻是這次被哄的對象成了聆鵷。而她什麼都聽不進去。
「你走吧。」夜幕下,謝轍背對她說,「你留在這兒也隻是徒添麻煩。我們已經沒有能力再保護你了,你也知道。你更該知道,反而是有你在,我們才放不開手腳。彆再任性了。過去是我們太天真,太縱容。想想那些危險的時刻吧……回家去,家裡才是最安全的。沒有什麼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事,你好自為之。」
「那你呢?!」
聆鵷發出聲嘶力竭的叫喊,卻聽不到回答。女子對兩人連連道歉又道謝,招呼青年人將她帶走。他們儘力不傷害她,可怎麼也拉不動。連拖帶拽沒有用,二人乾脆將她架起來,真如綁匪一般將她塞進門口的馬車去了。
星辰之下,孩童般哭鬨的聲音逐漸遠去。謝轍如釋重負地靠在牆上,抬頭望著遠方,目光的落點比星星還要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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