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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回:內外交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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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令北回來了。

孔令北回來了,帶著他的援軍。一方領主所能號令的部下,是一個不容小覷的數目。同樣,這樣一支龐大的隊伍,若要在恰當的時間趕到合適的地方,必須有合理的統籌安排,哪怕他們是一群妖怪。人類的軍隊有人類的問題,妖怪也有妖怪的,這大同小異。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恰是一場“及時雨”。謝轍與寒觴早已為這層出不窮的偶人們焦頭爛額。它們不再如從前般那麼好處理了,這一點很容易感受到。最初的最初,它們真的隻是一觸即碎的瓷製品,甚至沒有上“釉”。後來,它們變得堅固,表麵也變得“柔軟”,具備更強大的韌性,甚至擁有了可以使用的靈力——儘管應當還是從操縱者的角度而言。但不論如何,它們越來越難對付已是事實。

那些鳥妖們俯衝下來,將偶人們一個又一個抓向天際,再狠狠地丟下去。那些人形之物被摔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雖然謝轍他們也能將這些東西斬斷,但不論如何,它們總能相互吸引著曾經的部分,拚湊成原先的模樣——可能不那麼標準。就算是殘缺的,它們也能用殘餘的能移動的部分,拚儘全力支撐著自己挪動。那副樣子足以令兩人感到惡寒……實在太像是某種活物的求生,像是某種形同人類的、活物的求生。而且它們“活下來”的唯一念頭竟然是置他們於死地。唯獨鳥妖們將這些東西摔得粉身碎骨,才能遏製這讓人不適的場景。

不少鳥妖能化作人類的,或是類人的模樣,直接在地麵上輔助他們。體型稍小的,或是不能變形的鳥兒,就去撕扯啄食那些黑色的稻草。這樣一來,慳貪之惡使的式神們便潰不成軍。原本處於優勢的霂大驚失色,她不知為何此刻會有這麼多援軍憑空而降。

急得跳腳也沒什麼用,她不知還會有多少不可控的變故,隻能寄希望於在彆處的兩位同伴能穩住局麵。她不是傻子,不打算在不值錢的地方浪費時間,溜溜亂轉的眼睛證明她已經開始盤算著怎麼能從這場混戰中率先脫身了。控製這些式神已經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她不能再投入更多無用之功了。

夜空中,氣勢最淩厲的身影利箭般猝然而下。僅僅是掃了一眼,謝轍都能認出那身華麗而炫目的尾羽。若是不知情的,怕是能將這驚鴻一瞥錯認為鳳凰了,但鳳凰是不會有這般殺氣在的。落地的一瞬,他已化作人形,一同出現在手中的還有兩根鍍了彩的分水刺。

他沒有管一旁打著算盤的惡使,而是正正地落在謝轍和寒觴麵前。他問了兩個問題。

“他們安全嗎?”

“……我們不能肯定。”寒觴解釋道,“但如你所見,雲外鏡已經……”

“我知道,但我來時沒有見到他的殘骸。之後我會派人搜尋。”接著,孔令北又將話題扯了回來。“他們在哪兒?”

謝轍知道這個“他們”是什麼意思。不僅是卯月君,還有瀧邈,還有這之外的所有人。但如今他們四散而去,誰也不知道誰在什麼確切的地方。寒觴也不說話,兩人微微搖頭,臉上寫著的是愛莫能助。

“無妨,我自己去找。”

這話確乎是沒有一點責備的。二人都看到孔令北眉眼的凜然。沒有太多憤怒,也沒有太多焦躁,但尚能讀出一絲遲來的懊惱。他微微抿唇,頗有一種做好了最壞打算的覺悟。也或許……並沒有做好。但謝轍很清楚,他們與這幾位妖物的朋友在這幻境中度過的,短暫的一兩個月——安逸得如做夢般的、卻與遙遠的過去似是沒什麼不同的春天,都在看不到的地方延伸著怎樣壓抑的、晦暗的、哀愁的暗流。

卯月君都對他們各自說過什麼,誰都心中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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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鳥在天空瘋狂地舞動,大的小的,長的短的,白天的夜裡的。除了戰鬥的聲音,它們還發出奇特的鳴啼,有的聲音甚至並不太符合它們各自的種族,這大約是在用屬於它們自己的、妖怪的方式進行交流。這場麵實在稀奇,堪稱群魔亂舞,若有醒著的人從遙遠的村落望過來,定能被這宏大的奇觀震得清醒。

很快,孔令北便發現了一些異象:為何這無風的林中漂泊著如此多的花瓣?它們都是舒展著的、而且隨著他的前進逐漸密集。它們彙聚成一股空氣中的小流,繞過林裡的重重障礙,朝著某處飄去。他追著這些斑斕而新鮮的花瓣,沒有絲毫猶豫。在這種靈力的流動裡,他察覺到了卯月君的法術的氣息。但毫無疑問,這種力量在衰減。放眼望去,越來越多的花瓣的涓流凝聚起來,要麼彙在一起,要麼各自奔流,但始終朝著一處固定的方向。

不多時,他順著花瓣潮的指引發現了兩個姑娘的身影。看樣子,她們也在追著這股靈力行動。孔令北很快追上她們。

“孔令公子?!”

先喊出聲的是聆鵷,她十分驚訝——原本她對援軍的到來是不抱希望的。她和問螢的腳步都慢下來了,但看孔令北沒有一點點放慢速度的意思,又不得不匆匆追上去,與花瓣的浪潮一同奔行。

“這是卯月君的法術。”沒有什麼廢話,他開門見山地說,“既然你們在追,怕是也不清楚他們的動向,我便不多問你們。這裡妖氣太混雜,但我仍能嗅出更讓人惡心的部分。”

“這兒好像……不止一個惡使。”問螢如是說。

“是啊,多絢爛馥鬱的花香都掩蓋不住的,令人反胃的氣息。”

孔令北絲毫不掩飾自己話中的惡意,但這當然情有可原。然而他話音剛落,那些原本在夜裡飄揚的花的涓流,在一瞬間變得紊亂。花瓣們在空氣中震顫,仿佛每一片都有額外的氣流在控製它們。涓流整體由花瓣的移動膨脹,繼而緊縮,像是生物的脈搏。

然後,脈搏停止了鼓動。

一瞬間,美麗的花瓣潰散滿地,鋪就了一道道絢爛的地毯,朝著森林的更深處蔓延。三個人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這當然是值得讓他們駐足的事。

“發生了什麼……?”

沒人能回答聆鵷的問題,儘管他們都知道,答案或許是悲觀的。至少在這一刻,卯月君的靈力消失了。沒有完全散儘,但已被削弱到不再能控製花瓣流向的程度。問螢也沒反應過來,卻見孔令北沿著花毯頭也不回地衝了過去。

距離他們趕到或許還要一陣子,但發生的事,已成事實。鮮血濺在地上,將地上堆積的殘花打濕。出了意外的,並非卯月君本人——儘管不論是誰,都絕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瀧邈感到強烈的陣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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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每一次小心翼翼的呼吸,每一次謹慎的心跳,這種疼痛都在被不斷地放大。燒灼感侵蝕著胸前的傷口。他的心臟被什麼人緊緊握住了,甚至不是個人類。

但是,但是……趕上了。

他很難重新追溯方才的記憶,這種疼痛讓他大腦空白,幾乎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再怎麼說是個半妖,受到這種程度的創傷也是難以迅速恢複的。但也正是因為他是半個妖怪,才在被拿捏著心臟的情況下仍能保持清醒。雖然他能做的,也僅僅是保持清醒,而不是在下一刻永遠地閉上雙眼。不如說這樣緩慢的消逝才更痛苦些。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他與陶逐和她那死去的兄長決鬥。他的一招一式都有所保留,而對方一舉一動都拚儘全力。那些力量都是從卯月君身上剝奪而來,瀧邈自然不敢全力以赴。二對一這樣的行為本就有失公平,更不提這特殊的前提條件。他很快就處於下風,難以招架。而就在最關鍵的時刻,陶逐捕捉到他“怠惰”的一瞬,讓那具屍體朝著卯月君的方向攻了過去。彼時,瀧邈沒做太多的思考,他同以往任何一次一樣,隻身擋上前去。

他被來自卯月君的靈力打穿了身體。

血濺到地麵,濺到地麵的花瓣,濺到他身後的卯月君的衣擺與臉龐。卯月君單手撐著自己的半身坐在地上,昂著臉,頹然地看著這一幕在眼前發生。她的瞳孔在這一瞬有微妙的變化,但她什麼也沒能做到。他向後倒去的時候,卯月君甚至沒辦法好好地接住他。瀧邈的身體太過沉重,幾乎要把她壓垮。

已經沒救了,他們都知道。神無君和尹歸鴻距此地已有一段距離,即便前者察覺什麼,也不能立刻趕到。而瀧邈也無法再得以醫治。這已經比任何一次傷情都更嚴重,而且在過去都是卯月君為他治療。這種因卯月君的靈力帶來的傷害,恐怕已是無力回天。

然而,即使心臟已不在體內,殘留的妖力仍足以支持瀧邈將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我……知,有朝一日……會迎來,此刻。”

“……我也是。”

這口吻究竟是親切還是冷漠,大約隻有二人能判斷得出。卯月君的聲音多少有些淒然,卻又帶著一種意料中的從容。他們六道無常一直如此,不論何時都要做好與周遭的人生死離彆的準備。就是在這樣漫長的時光中,他們才被磨去了棱角,大多成了無血無淚的軀殼。

瀧邈從未奢望過卯月君有何不同,這或許是他的心臟沒那麼痛的原因。

也可能是它已經不在自己的胸腔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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