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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回:凶不露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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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到哪兒去了……”

問螢無助地四下張望,時不時望向遠處一個漆黑的蛇影。她和寒觴竟然已經跑了這樣遠了。不知為何,那巨蟒停留在那一帶,並沒有什麼動作了。

“那怪物一動不動,事情恐怕並不簡單。說不定,大家就在它附近。”

“怎麼辦,我們是不是過去幫幫他們比較好?”問螢揪著自己的領口,滿目焦慮。她既有些害怕,卻也不想讓其他人直麵危險。她又感歎道:“可我們不一定是它的對手。”

“該死的妄語——”

寒觴咬牙切齒地攥緊拳頭。但實際上,他心裡也是沒底的。剛拉著妹妹逃離危險,現在又要回去,這不是送嗎?可他單獨把妹妹留在這兒,不知又會遇到什麼危險,而且她肯定不會乖乖配合。自己單去救人,也沒什麼把握。往壞處想,大家要是都搭在這兒,問螢該怎麼辦呢?若想保全兩人的最好方法,就是趁著現在走為上策,但他鐘離寒觴絕不是這號人,乾不出這檔子事兒。

還沒想出個辦法,一個熟悉的聲音將他從思緒中拉回現實。

“你們可真是執著啊。”

兩人猛然回頭,在同一時刻看到了那個人。

那個他們朝思暮想的人。

“溫酒!”

問螢衝上去,卻一把抱了個空。再一抬頭,溫酒又站到另一個位置了。移形換影是狐妖常用的把戲,她該想到的。但她不甘心,又跑上去一次,果不其然隻抓到影子。寒觴走到問螢身邊,將手搭在她肩上,希望她先冷靜下來——儘管他自己的手都在輕顫。

溫酒長發飄飄,錦衣玉帶,風華正茂,仍是翩翩少年的模樣……

但他們眼前的溫酒,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溫酒了。

寒觴想過很多次,與親兄弟般的溫酒再度見麵時,他該說些什麼,但最終都沒有個決定的順序。比起他究竟有沒有殺害師父,他為何不辭而彆才是最重要的。可剛見麵時,心情一定很激動吧,這樣的話寒觴當真說得出口麼?他還沒琢磨明白,重逢便比預想中來得更早。

“你到底去哪兒了?!”問螢卻比他心直口快。她大聲質問著,與方才細膩的語調截然不同,幾乎到了聲嘶力竭的地步。“你為什麼拋下我們?!有什麼事不是我們能說清楚的?你不信任我,不信任我哥?說過的話都能不算數,做過的承諾都能反悔——可這根本就不是我認識的溫酒!!”

她字字泣血。

溫酒麵不改色,帶著他一如既往平和的笑。過去,這樣的笑令他們心安,令他們平靜,如今隻讓兩人覺得陌生而危險。他淡淡地說:

“你就當你認識的溫酒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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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什麼玩笑?!”

兩人異口同聲。寒觴拉住問螢,提前預判了她可能的過激舉動,緊接著質問:

“你到底經曆了什麼?你不說我們怎麼知道?是不是讕對你灌輸了什麼……惡劣的思想?他就是個混蛋!我見識了他如何用他的話術迷惑彆人,你不該輕信那些!”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和他沒什麼關係。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二者應該掛鉤,是你們的思維習慣。況且,我就這樣容易被人帶偏,你們未免也太小瞧我了……”溫酒閉上眼,輕輕搖了搖頭說,“不如說,你們不認為我會自發地改變什麼,已經在小看我。是的,我變了很多,我隻是看了很多事,想了很多事,弄明白了很多事。我沒有義務對你們一一解釋,想要徹底弄清楚,還是自己慢慢去悟。當你們完全理解我的時候,再來找我罷。”

“你到底在說什麼?!”問螢幾乎要哭出來了,“我為什麼、為什麼一句也不懂……你怎麼總是說我聽不明白的話,做我看不明白的事……”

溫酒的語調放慢了些,像個安撫笨學生的老師。

“你差得還太遠呢。但是,就這樣修行下去,有朝一日你或許能有鳳毛麟角的理解。我此次見你們,本是隨藍過來,想試著與你們正麵交流一次,看看如今的你們究竟……是什麼水平。但很顯然,不出兩句話,你們的認知已暴露無遺。我想我已經沒必要耽誤時間,去說我準備好的那些話了。”

寒觴難以置信地問道:“溫酒,你究竟何時這般傲慢了?”

“將認知的不同理解為傲慢,也是你一貫的傲慢吧。”

被這麼一嗆,寒觴無言以對。他知道溫酒在無禮的外人麵前可以極儘刻薄……但沒想到這番話對著自己說出來,竟是這樣傷人。

溫酒慢悠悠地說:“這世上本無對錯,隻是我們選擇了不同的路,沒必要為此吵個頭破血流、你死我活。我們之間,總不該走到大打出手的地步。這世間儘是庸人,我隻是……想做個不那麼庸的庸人。話就說到這兒吧。想來,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和平的見麵了。”

說罷,他轉過身去。明亮的月色讓他周身都被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光,兩人看著眼暈。臨走的時候,他的衣袖裡滑出什麼東西,落到了地上,浸泡在水中。那好像是什麼紙製品,不知他是否故意丟掉的。寒觴讓妹妹彆動,自己追了上去。問螢確實沒有跟上,而是被那濕漉漉的紙吸引了目光,彎腰上前。

寒觴追啊,追啊。不知為何,他的身影越來越遠。明明他是在用走的,可憑自己再怎麼步履生風也追不上他。一種難以言喻的絕望在他的心中擴散,如早已種下的種子突然就開枝散葉。這個無望的背影,像是溫酒留下的最後一個法術——讓他死心的法術。

在那邊,問螢所撿起的,是一封單薄的信。它已經完全浸透了水,問螢將它捧在手中,小心翼翼地用法術烘乾,又小心翼翼地將信紙從信封裡拉出來。上麵的墨散了不少,許多字已經分不出形狀。但結合前後的字句而言,勉強能猜出點意思。

她攥著紙的手收緊了。隨著視線掠過每一個字,她的心臟都要無規律地抽搐一下。令人暈眩的悲憤,或是彆的什麼她難以理解的感情,如漫延的海潮滲透到她的每一處毛孔——儘管海離這裡很遠。她像是被透明的水泡包裹起來,無處可藏,也無法呼吸。暴露在如此刺目的文字之下,她的大腦時不時就會陷入空白。她需要很努力地將自己拉回現實,再繼續看下去。可每當這麼做的時候,上一句話就會被完全遺忘,就像是……大腦並不想記住。看完這封短短的信,她用了遠超過尋常人的時間。即使裡麵有閱讀困難的部分,但對於任何一個不是文盲的人而言,這也未免太久。何況這些東西,她記住的也沒有太多,更不要提理解。乾燥沒有太久的紙張迎來幾滴眼淚,又散開了幾個字,加大了閱讀的困難。水漬緩緩擴散,增加得很快。

問螢現在所能做的,隻是呆呆地站在這兒,任由這張紙從自己手中再度滑落,重新浸泡在滿地潮濕之中。這次浸泡得久,墨水完全散開了。灰蒙蒙的紙張落在地上,遠遠看去,像是草甸上光禿禿的一小塊地皮。

“問螢?!”

寒觴從前方跑了回來。他大約是放棄追逐了吧。他追不到的……問螢就知道。但她給不出太多反應,她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對付那封信上。

“我沒追上他……”寒觴氣喘籲籲,又抬起頭問,“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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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螢呆板的臉是一片慘白,像真正的雪。她扭過僵硬的頭,恍惚地看向他。像是經過了一番很努力的辨識,她才認出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兄長。

她的眉眼慢慢地擠在一起,看上去委屈得要命。若是有狐狸的耳朵,此刻它們一定緩緩地垂了下來。接著,她用自己變了調兒的,像孩子一樣的聲音哭訴道:

“他不要我了……”

下一刻,她嚎啕大哭。

寒觴慌忙跑上前抱緊她,一麵拍著她的背。她在兄長的懷裡不斷抽噎,像是小時候每一次受到委屈的時候。她哭得聲嘶力竭,脆弱的肺與心臟彼此震顫。她單純地發泄著心中的悲傷,而上一次這麼做,還是很小的時候。這一刻,在兄長的懷裡,她似乎又回到了過去,變成了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

她不夠優秀,所以她的未婚夫走掉了。這是真的嗎?這難道真的是自己的錯嗎?不該是這樣的,倘若是以前的溫酒,他一定會告訴自己這從來不是姑娘的問題。可他說了,過去的溫酒已經死去,如今這身處現世、又披著溫酒之皮的鬼怪究竟是誰?

問螢甚至哭得上不來氣,時不時打出一個嗝,看上去狼狽又可憐。這是她所能設想的最壞的事了,沒想到就這樣輕易變成了現實。儘管不是沒有心理準備,但這一切真正發生的時候,還是遠遠超過了她的心理準備。她好像就這樣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裡將自己哭乾,連軀體也一並消融,化作一灘雪水,滲進地裡,或蒸發到天空,掙脫紅塵之網,尋得永恒的安寧。

還會有更糟糕的事嗎?

還會有更糟糕的事嗎?

兄長的擁抱太緊了,讓她完全喘不上氣。恍惚間,她的眼前泛起陣陣白光,時明時暗。她覺得自己隨時要背過氣,當真化作一灘純淨的雪水。

“彆哭了,不值得,彆哭了——”

寒觴隻是一手拍著她的背,不斷地說著。

問螢是想說什麼的,可她的喉嚨被完全堵住,哽咽得一個字都說不出。她試著將寒觴推開,對方卻越抱越緊。

緊接著,一柄燃燒的利刃從身後貫穿了問螢的軀體。

“或許會發生更糟的事也說不定。”

“寒觴”鬆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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