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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類。
多麼可怕的措辭。
被妄語之惡使如此定義,真是讓人無言。謝轍不知道自己是被抬舉了,還是被羞辱了。但他清楚,得到讕的關注與興趣絕對是一件危險的事。
“真高的評價。”寒觴揶揄著謝轍,“你應該感到榮幸。”
“這真令人意外……我不知你為什麼這麼說。”
謝轍強行壓住這種難以言說的惶恐,直視讕的眼眸。他重新挺直脊梁,雙臂交疊在胸前的同時頭部微向後仰。他那動作和神情,傳達出了一種謝轍無法理解的意義。
“不,你知道。隻要你……再想想。”
“請不要無謂地浪費時間。如果你願意更坦誠些,將會省去許多麻煩。”謝轍直言道。
讕一手摸向臉側,思索了一番。接著,他指向謝轍說:
“你們去了天狗塚。我不知道你們是如何逃脫的,大約是使用了某種規避詛咒的方式,或者破解了它,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一定見到了一個人。”
“尹歸鴻。”
“是了。或者如今我們應該稱他為——嗔恚的惡使。”
話音剛落,他的身後就走出一個人影。四人皆目瞪口呆。因為突兀出現在此地的人,正是白天不見蹤影的尹歸鴻本人!
雜亂的思緒填滿了幾人的腦海。他不是逃走了嗎?又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來乾什麼?從哪句話起他便在場了?為何他出現之前,沒有一點點氣息?即便是新生的妖物,也已經能將自己的妖氣收斂到這個地步,真是小看了他。何況他來時沒誰聽到任何腳步聲、呼吸聲、心跳聲。他們與妄語一人對峙就已經夠緊張了。難道他一開始就在這裡?不太可能……但至少現在看來,他們很明顯是一夥的,說不準妄語早就製造了什麼幻術,給他打好了掩護。
“既然是老熟人,便不多介紹了。”讕淡然道,“接下來,我替他問你們幾個問題。不,應該說,是對謝公子一人的提問。”
“……”
謝轍緊張地看著二人。儘管那兩個惡使靠得很近,但他來回折返的視線還是太過忙碌,令他覺得兩隻眼睛根本不夠使的。
“儘管我與尹少俠在一些問題上的觀念並不相同,但這並不影響我們的合作。對於尹少俠而言,情緒是一種力量,能源源不斷地轉化為妖力,為己所用。在所有的情緒之中,唯憤怒是最強大,也是最好利用的武器。那麼謝公子認為……情緒是什麼樣的東西?”
“這、這人到底是哪兒來的?”問螢忍不住說,“而且,這是什麼歪理邪說?不論是人還是妖,有了情緒,靈魂才算得上完整。倘若將情緒視為力量使用,不就像把靈魂視為工具一樣嗎……?!這簡直是對靈魂的褻瀆,不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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讕突然一抬手,四下彎曲的骨骼紛紛湧起,在最短的時間內束縛在問螢身上,同時將她狠狠地推了出去。她被打入骨堆,摔得很遠,一路傳來骨頭破碎的喀嚓聲,誰聽了都犯怵。困住她的骨頭以彎曲的肋骨為主,將她死死勒住,喘不過氣來,甚至一聲驚叫也發不出來。寒觴連忙衝上前去,餘下謝轍和皎沫在原地驚異得不敢呼吸。
“你沒聽到嗎?我說,這是對謝公子一人的提問。”謝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知道,若是自己輕舉妄動,尹歸鴻手中的燼滅牙並不是什麼漂亮的裝飾。如果隻有讕一人在此,當他傷害友人的親妹妹時,他已經拔劍殺上前去了。儘管他知道他們的能力還有一些距離,但人數上若占據優勢,他會冒這個險。
但現在不行,他暫時隻能忍氣吞聲,任人擺布。否則,場麵可能比此刻還要失控。
“所以,回答我。”
“或許情緒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有可能化作力量。”謝轍沉沉道,“就像落榜的考生,可能會化悲憤為動力,在來年的考試中得到異常優秀的成績。甚至就在考場上,也有人在過度緊張時發揮出比平時更高的水平。但不論如何,情緒不會是人類力量的源泉——我是這樣認為的。人本身應當是情緒的主宰,而不是成為情緒的奴隸。”
儘管這話似乎沒有什麼針對性,但尹歸鴻還是示威般抬起了燼滅牙。讕輕笑一下,伸出手背將刀刃彆開。他接著說:
“這一點,你與這位仁兄不同……也與我不同。”
“那你又是如何認為的?”
“情緒是人類進步的絆腳石。”
“……是嗎?”謝轍側目道,“我真沒料到你會這樣想。”
“這點上,我與尹少俠的認知有些出入,但大體上差不了太多。若說情緒是力量本身,那麼我從出生而言……都是一個沒有‘力量’的人。凡事凡物我都不會有太多想法,尋常人的喜怒哀樂在我眼中,也幼稚得令我嗤之以鼻,連嘲笑也吝於給予。大約如你所言,世上多數人都是情緒的奴隸……我自幼便無法理解,人類為何會在情緒的鼓舞下,做出許多難以理解的事?最後一句,我是認同的,那便是人應當成為情緒的主宰者。”
“那你……”
“語言,是傳達情緒最佳的途徑。語調和措辭上稍微的偏轉,即使不改變原話的本意,也能讓聽者聽出你想要改變的意思——因而我是妄語的惡使。凡事都原模原樣地轉達,那不就太無趣了嗎?沒有漏洞便能孕育誤會,實乃有趣的藝術。”
“你到底想說什麼?”
皎沫困惑極了,這質問裡還殘留著怨恨。謝轍不禁捏了把汗,他生怕皎沫遭到與問螢一樣的待遇。不過妄語可能現在心情不錯,並沒有計較,他略微鬆了口氣。再悄悄看向問螢那裡,寒觴已經扶她起來,看上去沒有大礙,隻是二人都沒有靠近——這樣最好。
“我也不明白,”謝轍問,“這與你說的‘同類’二字到底有何關係?”
“你還不明白嗎?”讕的語氣幾乎帶著戲弄的意味了,“謝公子——謝轍。我查過你,你的身世,你的一切。你們所有人,我都利用無庸家的勢力徹查過,儘是些無聊的消息。但我也是剛才意識到,你是一個多麼有趣,又與我多麼相似的人。”
“……請你說得更明白些。”
“你有著值得我嫉恨的優勢——毫無疑問,你是情緒的主宰者。你看似沒有情緒,卻擁有駕馭風雲斬的實力。局勢愈是危急,你愈是冷靜。你的冷靜令你保持清醒,因而你能在任何情況下都做出近乎完美的判斷。或許你在過去的幾次危難中,尚未展現這種優秀的品質。但隨著你不斷曆練,我眼前的你,已能嫻熟地掌握這樣的能力。情緒或許不是力量,但能擁有控製情緒的力量之人,無疑是最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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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誇獎嗎?謝轍略歪過頭,沒太明白。即便這真是某種讚揚,他也並不覺得開心。得到惡使的欣賞難道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嗎?不安的氣體沉積在他的胸腔內,讓謝轍的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便滿盤皆輸。
“而我連感知情緒的能力都那樣孱弱……大約,這就是我不斷追逐力量,武裝自我的原因之所在。我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認。你的存在無疑令我感到羨慕。某種程度上,我們分明是一類人。”
“不……這是完全不一樣的。”話雖如此,謝轍卻有種莫名的慌張。他極力控製情緒,不讓自己的思維更加發散,免得順著他的引導走到沒有回頭路的境地。“我們並不相同。”
讕突然說起無關的事來。
“在無庸氏,有一種馴化妖物的方法。當它們尚是幼崽時,便給腳踝拴上鐵鏈,活動的範圍僅方圓一丈。憑借它們不論如何掙紮,鐵鏈的另一端都牢牢固定在牆上,甚至不需要誰在一旁鞭撻。當它們掙紮得傷痕累累,血流不止,自己便會停下來休息。久而久之,它們會成長為難以駕馭的巨獸,能夠輕鬆在同時掙斷十根這樣的鐵鏈。可到了此時,即便鐵鏈的另一端並不牢靠,它們也絕不會試圖逃跑。在它們心裡這是根深蒂固的認知,所以絕不浪費體力做無謂的掙紮。謝公子,你說困住它們的究竟是這區區生鏽的鏈條,還是……彆的什麼?”
“你想說什麼?”謝轍皺起眉,“你又想聽什麼?”
“哈哈哈……你說我是個瘋子,你又是什麼?我來告訴你罷:你就是頭凶獸,被束縛在牢籠之中。你兒時被善良感化、被規則教化、被世俗馴化……道德倫理是你的飾鏈,也是你的枷鎖。真可悲……現在的你被裝點成如今人畜無害的模樣,看起來無聊至極。可我知道,你是如此憋悶,在長大成人且無人約束之時,依舊順從著他們的意誌,作繭自縛,馴獸般溫順而軟弱。而一旦拋開三綱五常的約束——你也會是個清醒的瘋子。”
謝轍渾身發冷。
他悲哀地意識到,讕說的這些可能是真的,但謝轍無法確定。一方麵,他撕爛了包裹自己良心的偽裝;另一方麵——他是妄語的惡使,自己不該相信這番話中的任何一字。
可這些話像是被施了法術,蠕蟲般鑽進他的心窩。
接下來的話,謝轍一句都沒聽進去。讕自顧自地說:“我一直渴望能遇到與我勢均力敵,卻又不完全相同的對手……我想,我早就遇到了。”
他得承認,他動搖了,不論是否與妄語的特性有關。究竟他說的都是對的,還是因為他說了,所以成了對的?不……謝轍恍惚間意識到,他已經默認這些話具有正確性了。決不能這樣,這簡直是被惡使牽著鼻子走,真是奇恥大辱。可、可是……
“彆聽他的!他是妄語的妖怪,那些都是蠱惑你的胡話!”那邊的寒觴高聲叫嚷。
讕再一抬手,手腕輕轉。隻見數個骷髏頭淩空而起。
晦暗之中,他的那隻眼睛像夜空中唯一的滿月那般明亮。
“我來幫你斬斷這些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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