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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轍他們一路跟隨神無君,直到路過一座特殊的小城。
之所以說這裡特殊,是因為大街上來來往往的除了人類的男女老少,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人,甚至,他們不足以被稱為人。那些人很奇怪,有不少眼睛和頭發都是鮮豔的顏色,不知是怎麼染的。但當他們看到一些帶著尾巴、露著耳朵,甚至三頭六臂的“怪人”們時,便清晰地意識到,先前那些五顏六色奇裝異服的家夥,也同後者一樣是妖怪。在這些特殊的群體中,還能見到一兩個人高馬大的修羅。
更神奇的是,沒有一個居民用不正常的眼神打量他們。
“我早聽說在南國,妖異可以與普通人類一起生活。可我以為最多是妖怪化作人形,融入其中,然後人們對於妖怪露出的馬腳更不容易追究的程度……沒想到,竟比我想的更加習以為常。他們甚至……不需要一絲一毫掩飾。”
寒觴一邊走一邊說,目光不斷地在同類身上停留。那些同類們見到他,也沒有什麼特彆的舉動,偶爾有誰將他視為異國人多看兩眼罷了。問螢看得更“明目張膽”些。而且,她還格外注意到一些細節。許多商戶的老板也是妖怪,而他們工作時和人類一樣自然。甚至許多商品與動作,都摻雜著妖術的成分。那邊的花妖似乎在售賣顏色詭異的飲品,這裡的蟲妖所推銷的是朝廷管製的蠱物,而在更遠處的鐵匠鋪,是修羅與人類一同工作的。至於語言,有些話他們聽不太懂,有些話令人一知半解,還有些話,竟與朝廷的官話無異。想來應當是經商對這島國帶來的影響。
“這裡對妖怪的容忍要高許多。不過也並非在戰爭結束後就是如此。”神無君解釋道,“千年前,由於每個偽神對自己轄區的治理方式截然不同,導致人們對妖怪的看法也千差萬彆。有些地方的人,對妖怪恨之入骨,而有些地方的人,自那時起就能和異族和平共處。現在的南國,也沒有什麼最高的領導者,隻和你們一樣,有什麼村長、縣長之流,再往上有一個類似衙門的組織。但他們管的事比衙門要雜,大到殺人放火,小到雞毛蒜皮。時至今日,竟也算和諧。他們大概早就意識到,其實這裡不需要誰來統治……想想看,究竟是選一位妖怪,還是選一位人類,恐怕連達成共識都做不到。而不論人類還是妖族,都深知戰爭的恐怖。因此這樣的平和會在南國維係——也隻能在南國維係。”
果然,這樣穩定的社稷對於謝轍他們出生的土地,並不具備什麼曆史價值。如今南國的局麵,也自有它的曆史淵源。對人或妖而言,千餘年不算太長,許多種族都延續下來,連同曾經的風俗;千餘年也並不算短,家國興衰、朝代更迭,更遑論諸多發生在芸芸眾生之中的微小改變。神無君告訴他們,曾經在南國的土地上,人與妖並不如今日和諧。這裡有過欺淩人類的妖,也有屠戮妖異的人。如今和睦的局麵,延續自過去人和妖混居的傳統,雙方的關係卻幾經變幻,才達成現下的平衡。
謝轍見神無君難得樂意說這麼多話,便好奇地順勢問出心中的問題。
“那現在南國的地形,與您當年來時有何大的區彆?”
“千年足以改變許多事。滄海桑田的事,倒也不至於。就算有巨龍盤踞在群島之下,所改變的也隻是島嶼的布局與朝向。不過,湖泊水位的高低、河流對地形的侵蝕、森林和草甸在氣候變化與人類活動下的遷移,都一定與當時有所不同。但已經過去了那麼久,我也記不得什麼了。我來到這兒,不比你們更熟悉。”
一邊說著,神無君腳下並未放慢步伐,幾人也一並聽著走著,幾乎不曾注意自己走出了多遠。尤其是問螢,她聽得專注極了,好幾回都踩著了寒觴的後腳跟。她似乎有許多問題,又因舍不得打斷神無君的敘述,而始終沒有找到機會問出口。直到幾人路過一家鑄鍋鋪,她才抓住神無君話語間的停頓,問出了心頭的好奇:
“我聽過許多弑神之戰的故事,一個兩個都十分精彩。那當初和您一同戰鬥的同伴呢?這麼多年……他們都怎麼樣了?”
皎沫有些擔心地望向神無君的背影。他的同伴,皎沫自然是記得的,甚至算得上鮮明。這番話怕是會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他的神經,因而皎沫感到些許不安。不過按照他的性子,遇到這種問題,可能並不會正兒八經地回答,也就不會往心裡去。
“怎麼樣?都死了唄。”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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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是人類啊,”神無君瞥了一眼鑄鍋鋪,“怎麼能活到現在?哦,倒有一個是個六道無常,不過也死了。另外的人,有的死在他曾感情淡薄的故土,有的永遠留在這裡。”
皎沫有些意外,同時也有種莫名的心安。神無君如今能平靜地說出這些話,大概是真的走出來了。那些令人遺憾的事物,最終會隨著時間逐漸淡化,而殘留的記憶已是對此最高的敬意。有些人,隻要世間尚有一人存在著關於他們的記憶,他們便不曾死去。
至於為什麼他們會在鑄鍋鋪前略作停留,神無君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老板是個上了年紀的人類老頭,滿臉老人斑,正扶著一杆煙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有個夥計正在忙碌,對著一口鍋叮叮當當地敲打。他是個高大的修羅,留著藍色的大胡子,揮汗如雨。這個身姿能令神無君恍惚間想起一個人,儘管千年過去,他們定然不是同一個人,但某些特征還殘留在他的印象裡,十分稀薄,卻在此刻鮮活。
按照神無君的介紹,以這座島嶼如今的麵積計算,至少要二十七八個南國才抵得上他們故鄉的陸地麵積。而南國的人口就算加上融入人類生活的妖怪,也比他們那裡更稀疏。但是鑒於這裡相對而言有更多山川河流、荒漠沼澤等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形,城鎮的人口還算得上稠密。他們就這樣走過了許多地方,也見識了許多令人覺得與故鄉相似,又不那麼相同的風景。不過意外還是時有發生。在經過一處沙漠中的城池時,神無君被人拿石頭打了。
倒也沒有聽起來那麼嚴重。
具體的情況,是他們正普通地走在路上。這裡的建築都是純白色的,沒有瑕疵,據說是開采一種本地特彆的山石所造。將石料從山上運到這裡,也不是輕鬆的事,真是令人感歎。謝轍正與他們議論這裡的建築,神無君戴著帷帽走在前頭,突然就挨了一記石子。彆看那石子隻有鵪鶉蛋大小,真砸到人身上可疼了。他被砸中以後,默默停下腳步。其他人看到都有些心慌。寒觴更是朝著罪魁禍首上前兩步,發出恐嚇。
“臭小子!真沒家教!”
是了,那是個孩子,才不到十歲。他剛上前準備訓斥他時,那男孩突然被一個婦女打橫抱走,速度快到看不清她的臉。那大約是她家的孩子,而她自知理虧,灰溜溜地跑掉了。
“連句道歉也沒有!”問螢朝著那背影憤憤地說。
皎沫皺起眉,走到神無君身邊關切道,“你還好嗎?”
“死不了。”他隻是這樣說。
謝轍都驚呆了,原本他以為神無君會非常憤怒,但他沒有。不如說,這樣平淡才像是他的反應。可是一路上,他們都沒怎麼遇到過本地人的刁難,怎麼到這兒就會遭到襲擊,何況是個毛還沒長齊的孩子。雖然也有不少人對他們報以或警覺,或好奇的目光,但這麼明目張膽的挑釁,還真是頭一次。
“怎麼會有人這麼做?”謝轍感慨道,“難道這裡還有未開化的野蠻人嗎?”
“你看看他們的著裝打扮,像麼?”神無君聳聳肩,說道,“不過這也不奇怪。在這裡的人,對我這樣戴黑色帷帽的人是十分警覺的。畢竟南國還有少數極端分子,覺得是我趕走他們的神呢。當然過去我是沒這帽子的,他們應該也聽過傳言,知道我特意扮成這樣了吧。”
“怎麼還有這樣的人?”問螢感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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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什麼人都有。”寒觴歎息一聲,“唉……”
“那孩子,怎麼那麼肯定是您呢?在這裡,有許多戴著幔布的人。”
神無君回頭,隔著黑色的紗幕看他一眼,不知是何用意,但謝轍有點心虛。看樣子,他好像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但皎沫代替他說了。
“為了防範風沙進入口眼,這裡的人的確大多會戴紗幔,就比如剛才那位婦人。不過黑色的東西曬久了,實在容易熱,他們都會選擇透光性更好的白布。”
原來如此。難怪這種常識性的問題神無君不想解釋,謝轍自該想到的。他尷尬地咳嗽一聲,與友人們繼續踏上前往食月山的旅途。傳言那個棲息過天狗的大裂穀就在食月山中,而這座山時至今日也沒有改過名字。大約,是因為有這麼個典故在此吧。
途中,神無君找人借了紙筆,潦草地在紙上寫了什麼,然後塞進信封。因為他隻寫了寥寥幾筆,速度又那麼快,讓人猜不出他究竟能留下怎樣完整的信息。
“您要給誰寄信?”
“認門的人。”神無君道,“想要進入天狗塚,必然不能貿然闖入。傳言中的詛咒,不能全信,也不能全不信。隻有真正相關的人才知道怎麼做。”
“您是說霜月君?”問螢似乎猜到了那個人選。
幾人都不約而同地點頭。畢竟除她之外,好像也沒有誰能召喚天狗了。
皎沫有些疑惑地說:“不過,霜月君對食月山天狗塚很熟悉麼?她來過南國?”
“她的天狗總該知道些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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