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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回:舊憂新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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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以為是抹額什麼的。這樣看得清東西麼?她很疑惑。更疑惑的是,他的衣袖似乎有些太長了,連雙手都沒有露出來。摸到阿淼時,他也隻是隔著袖子,輕輕從它頭上撫過去。

他背著什麼?雖然罩了一層薄布,但從輪廓可以判斷出,那應當是一把琴。

“是的,這是我的貓。”彌音生硬地回答他。

接著,她半蹲下身,招呼阿淼快點回來。連彌音也能感覺到,此人身邊縈繞著輕盈馥鬱的靈力,而阿淼感知得更加輕易。她從這個人身上感到一種氣質,與樣貌無關——儘管依彌音的審美來看也算是不錯的。這種氣質與自己相仿,能夠讓飛禽走獸都放下戒備,比其他人更容易讓動物們靠近。

簡單地講,就是討小動物喜歡。

阿淼回頭看了看她,想了一陣才邁著小碎步回來,跳到她捧起的雙手,並順著她直起身的動作躥到肩膀上去。阿淼很輕,站在她的肩頭幾乎沒有任何重量。那“看不見的人”就望著二位的方向,作揖行了個禮。

尚未來得及自我介紹,謝轍他們便追了過來。

也不知怎麼,幾個人就這麼坐到了一家茶館裡去。至於為什麼,他們也說不清楚,畢竟上一壺路邊攤的茶水還在他們的肚子裡。不過,以茶待客幾乎是各地的傳統了,最大的區彆隻在於當地茶葉品種而已。何況,既然算得上待客,幾個人還是一塊兒蹲在地攤,可能不太好看。寒觴沒有吭聲,他心裡覺得,這茶樓裡的茶還不如之前在路邊的好喝,不知是錯覺還是果真如此。也有可能是他已經喝了個水飽,再嘗什麼都索然無味了。

這位客人是不介意的。站著的時候倒是罷了,現在他端端地坐著,挺直了背,烏黑長發傾瀉在身,氣度不凡。加上他一路順順利利走進來坐下的模樣,幾乎讓人忘記他看不見東西這件事了。

他是極月君。

寒觴認識他,所以省去了相互介紹的麻煩。他們好像關係不錯,一上來就能聊到一塊兒去。至於內容,也不過是多年不見的普通寒暄,隻是其他幾人乾坐在那兒,因為插不上話而略顯尷尬。寒觴在他們入座時就介紹了極月君的情況,他在數千年前是一位宮廷樂師——那時候君王的地位比現在還要“至高無上”。帝王以建立明確的尊卑地位為由,禁止樂師們看到甚至無意間瞥到本尊,藥瞎他們的眼睛。而實際上最重要的,是為了避免殺手潛入行刺,或樂師被人買通以謀害君王。在那個時候,即便是宮廷樂師的地位也好不到哪兒去,所以確實會有人想要擺脫階級或謀取更多錢財鋌而走險。而極月君正是當時的樂師之一。他不僅沒有視力,也沒有雙手。他的手是為了庇護一方善意的妖靈,以琴聲張開結界,直至琴弦儘數崩裂,手上的皮肉儘數剝落,方才憑死罷休。

後來是那些餘下的妖怪,想方設法留住他的魂魄,讓他人不人鬼不鬼地苟存於世——自然是不被閻羅魔所容許的。又因他這番不凡的經曆與可貴的善意,才令他去做走無常的活計。想來,也是千年有餘。他雖目不能視,其他感官卻更加敏銳,而時間的流逝將這一切都磨得更加尖利。寒觴還說,在他仍是人類的時候,青女曾親自指點他的技藝。

“是……紅玄青女?朽月君?”謝轍皺起了眉。

“你竟然聽說過呢。”極月君好像有些意外,“現在人們所知的那位朽月君早已取代當初那位神女的模樣。我很意外,您這樣年輕,竟也會得知這樣的事。”

“嗯,是兒時聽睦月君講的。”

“看來你們關係真是不錯。您一定是謝公子了,久聞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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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都看了一眼謝轍。真不知他在睦月君那兒還這麼能擺上台麵呢。就連謝轍本人也有些驚訝,他試探著問:

“您知道我?”

極月君輕輕一笑:“是啊,真沒想到能在這兒遇到你。你大約還不知道,自己在六道無常間還小有名氣吧?”

謝轍沉默一陣,翻了翻眼皮,回想著這陣子所見過的六道無常。開春以來,他們幾個好像已經遇到兩位無常鬼了。前陣子遇到的卯月君,是個知性美麗且有些神秘的女子。她難道也聽說過自己麼?他搞不清楚,因為卯月君雖然溫柔,卻不坦誠,她總像是藏著什麼秘密。再往前便是朽月君了……看他那樣子,不一定知道睦月君所說的事,或者至少不感興趣。

“在下無德無能,備受諸位前輩關注,實乃誠惶誠恐……”

謝轍當真不知該說什麼了。他有些迷茫,還有些許……擔憂。自己打小就不是個多麼出彩的人物,即使沒有母親當年喝下的符水,時至今日他仍會是個無名小卒。雖說按照睦月君的意思,皋月君將其委托的風雲斬交給了他,但隻論能力,他尚不認為自己能夠駕馭這把習劍之人夢寐以求的兵器。就連走到現在這一步,也是仰仗這些結識的朋友們的幫助。

“有一位仙姑,就連睦月君也很尊敬她。她曾算了一卦,說這世上會出一個能夠駕馭風雲斬的奇人,自幼會與睦月君結緣。隻要將風雲斬在弱冠之後交付於他,便可平定天下之大亂。她曾做過許多預言,有時候準,有時候不準……就連我的同僚也對她褒貶不一。有人覺得她隻是個命長的江湖騙子,有人卻像睦月君一樣對她信任有加。她也說了,她所能算出來的,不過是事情尚按照既定命運行進的可能,卻不一定是最終的那個。或許有誰看到了什麼,猜到了什麼,又做到了什麼,才扭轉乾坤,改變了無數悲歡離合。而仙姑說的那人的生辰八字,便與謝公子你無異了。”

謝轍望著桌麵上冷下來的茶,有些無言。朋友們都看著他,連阿淼也目不轉睛。這件事確實說來邪乎,而且仙姑二字又不由得令聆鵷有所聯想。而當下,謝轍隻是微張開口,欲言又止,反複數次。氣氛有些僵硬,寒觴便打起了圓場。

“哎呀,這個……老謝是要拯救天下的人啦。”

“你可少說兩句吧。”謝轍輕輕搖頭,“我甚至覺得……是不是睦月君搞錯了。當今世上那麼多人,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更是數不勝數,為何一定是我?再說結緣,也是因為他早年幫了我娘,巧合罷了。他行走於世,也一定與不少人結了緣,說不準我並非是預言裡的那人。何況——不是說,那位仙姑的預言算不上‘準’麼?”

極月君雙手隔著袖子捧起茶杯,微微一笑,也搖了搖頭。在茶杯穩穩地湊到他嘴邊時,他發出了一聲算不上哀愁的輕歎:

“唉,切莫妄自菲薄。睦月君相信是您,那自然有他的道理。他是資質最老的六道無常,任何事在他手上,都不會出什麼閃失。”

“但願吧……對了,”謝轍忽然想起什麼,“那個,聽說他在戰鬥中身負重傷……正在療養。他現在還好麼?”

“嗯,有那位仙姑及時帶去的法器,元神應該沒有大礙。隻是……”

“隻是?”

四人一貓都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雖然極月君看不到,但那種逼人的氣勢他已經有所領悟。他沉思一陣,像是在權衡該不該說。他飲了一口茶,將茶杯“啪”地放在桌上,聲音略響,像是做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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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六道無常,重塑肉身也是一件需要時間的事。”

“重、重塑肉身?”

“竟然這麼嚴重……”

“天啊,卯月君可沒告訴我們。”

“什麼意思?”謝轍的語氣有些急迫,他是聽懂了,但不敢相信,“你是說他、他的肉身遭到重創麼?我知他受了傷——是魘天狗,對吧?可怎麼會如此嚴重?”

極月君見他們幾乎完全知情,便不再隱瞞什麼。他說,怨蝕寄宿在那個天狗身上。它是個很特彆的天狗,目前尚不知曉它的存在與那餓鬼之刃的關係,但它卻擁有被怨蝕賦予的特殊力量。那畜生重創睦月君,將他推在牆壁上後,惡狠狠地咬了他一口才甩到地上。當天狗的牙從他大半身體內抽出來時,如被怨蝕襲擊的人一樣,目標皮開肉綻,翻筋剮肉,場麵慘不忍睹。儘管極月君措辭極儘委婉,幾人的麵色仍是吃了蒼蠅般難看。這是自然,誰也無法想象這般痛苦發生在自己親近的人身上,或者自己身上。

“能夠使肉體痊愈的法器,是海神的琥珀。”極月君道,“現在它在霜月君手中。但霜月君公務繁忙,連睦月君的情況也不了解……我今日來到此地,也是為了替卯月君收拾之前遺留的禍患。我替她接下了這門差事,理應全力以赴。不曾想,在這裡遇到你們。”

大家不動聲色,唯有聆鵷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以示禮貌。接著,極月君又說:

“恕在下冒昧,葉姑娘的手……”

“誒——您不是……看不見麼?”

“我可以捕捉到它靈力的擾動。它形成了靈力的閉環,在你小小的肢體中自成一脈。唔,因為你們似乎對此都不是很在意,我想你們應該都是知情的。目前看來,這股力量很穩定,葉姑娘還真是有天賦的人。要不要考慮……做陰陽師?”

“哪裡的話!”聆鵷嚇壞了,“我可不行。這事……說來話長,我還是受了高人所助才留得性命。若是可行,我真想讓它恢複原樣呢。”

“琥珀可以嗎?”

緘默不言的彌音忽然在此刻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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